当年知青生活「影后胡蝶后人」
来源: 2024-01-28 18:16:54
后知青时代的晚年生活(一)
余 杰
说说我们这些人的故事
记得十年前我记录了十几位朋友简短的口述,都是我们这代人特有的上山下乡后回城的一些经历。那时的讲述人都是刚刚退休或者是即将退休的朋友,在“谢幕”之际的一些人和事。
我的一位朋友认为,这些讲述才是真的,才是可信的。
如今,这代人都开始进入七十奔向八十了。我的一位好友在微信里给我留言——
“别折腾啦,都到了快见上帝的时候了。四五十年过去了,我们这辈子活得真不容易。你们这帮子人就是喜欢瞎搞,还研究什么知青历史啊,有用吗?谁还会听你们自说自话般的唠唠叨叨,自言自语的喋喋不休啊。”
确实,在现如今的微信上还能够看见一些朋友在忙碌着。那些打着“中国”、“中华”、“长三角”之类旗号的组织依旧在办各种各样的活动,只是参加的人越来越少了;那些喜好舞文弄墨的朋友还在想方设法出本书,据说是为了留下历史,但可惜的现在还有多少人会静下心来读书和研究呢?诸如此类的事情真的不少。
对此各种看法都有。有的认为是吃饱了撑的。也有朋友感到这些只是丰富一些老年人的生活。还有的发问现在还有多少人在研究?亲历者还有几个人对此感兴趣?甚至有人认为在当前讲“正能量”的大背景下……(此处省略)不可能!
春暖花开的日子,我们这些老头老太们“蠢蠢欲动”了,各种约会、聚会不断。都是一个信念,趁着还走得动的时候多聚聚,多聊聊,都七老八十了,聚一次少一次了。
这是一代人的感慨啊。
每当这个时候,我听到了不少朋友对于生活酸甜苦辣的讲述。在这些感叹中有着许多生活中点点滴滴,这是生活的真实。
记录这些口述,也许才是记录一代人真实的历史。我们这些曾经上山下乡的朋友,到了感叹人生的时候在私下的场合讲得那些事才是可信的东西。
就像十年前我写《后知青时代的故事》一样,需要有个声明:在此说的事,我隐去了当事人的真实姓名,用了一些代号。不少的知青朋友其实不希望我把他们“不幸或者说是不顺利的”事公开,因为生活还在继续。他们希望我能够为他(她)们说上几句话就很满足了。因此,请大家就不要“对号入座”。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吧。
很难,但总要活下去
老林告诉我,到了退休后才开心了,因为退休工资要比在干活的时候还多。他说,那时就想着早点退休。
十多年前老林在一家私营企业工作。他是69届的初中生,1970年上山下乡到了云南农场。大返城的时候是通过办理病退手续回上海的。老林家里与大多数同辈人一样孩子多,兄弟几个都是那个时候回来的。一下子家里都住不下了,父母只好在家里搭建起阁楼,让这些风尘仆仆从“广阔天地”回来的孩子们有个窝。不久街道里把老林安排到生产组工作,一天就是9毛钱。老林说,那个时候苦啊。回到上海以后,一把年纪了,快28、9岁了。要成个家实在是奢望的。要钱没钱,要房没房。人家一听我们从农场回来的,家里又这样困难,上海的姑娘哪个会嫁给我?
老林直到34岁的时候,经朋友的介绍认识了现在的老婆。老林的对象也是在生产组里上班的,女方家里也是多子女的家庭,生活也较为困难。老林的对象比他小六岁,同病相怜啊,女孩子不嫌弃老林的条件,半年后两人结婚了。他们先是挤在老林的家里,晚上睡觉就拉块布。后来总算分到了一间亭子间,8个平方不错了。老林说当时已经很满足了。
老林的老婆生女儿后得了产后糖尿病,以后一直靠药维持着。那些年我们只要一见面,老林就会叹气:“开销大啊,没办法,我只有拼命地工作,总想多挣点钱来维持这个家。”
每次说到这些,老林都会感谢大家:“我们知青朋友都很同情我,经常给我一些帮助,这份情一辈子忘不了啊。”后来街道生产组倒闭了,老林成了“下岗工人”。他四处找活干,陆陆续续在不少的企业打工,每个月仅仅能维持最低的生活费。苦熬了十几年,老林的女儿中专毕业工作了,他稍微可以喘口气。令老林难过的是,女儿工作后第一个月的工资拿来想给妈妈买点好吃的,结果就在那年老林的爱人去世了。从此后父女俩相依为命。
老林告诉我们一件事情。
退休前他曾在一所大学当保安,因为学校里发生了一件刑事案件,一下子就把我们这一批保安全部辞退了。那时这1000元的工资对老林来说是多么重要啊,可没办法。
老林感叹地说:我们一没有文凭,二没有靠山,有的就是在农场锻炼的力气。现在这样的社会已经没有我们这样的人的位置了。我们能找到一份可以维持家庭生活的工作已经不错了。
老林的女儿出嫁了。对于老林来讲最大的幸福是女儿找了一个好女婿。女婿在陆家嘴写字楼里工作,收入蛮高的。女婿常常劝老林再找个老伴,好好过日子。老林提了一个条件,你们赶紧生个孩子,让我也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女儿笑了笑回答老林,一言为定。老林说,快十年了,一点动静也没有啊。唉,也理解孩子们,他们的生活压力也很大啊。
我一直记着老林在他的生活最不如意的时候说的一句话——“生活很难,但总要活下去!”
借酒消愁的独白
借酒消愁的阿九没有活到退休的那一刻,还差一个月就可以退休的他走了。
我们得知消息后都在说,他是被酒精送上天的。阿九,长在一个多子女的家庭了,排行老九。名字上有个“九”,唉,难道这就与“酒”结缘了?
此时此刻,我仿佛听见他在天上喝着小酒不停地讲述着自己的那些事——
我是搞病退回上海的。家里兄弟姐妹中我最小,可我跑得最远,到云南去了。真是生不逢时啊,79年回来以后,到街道生产组工作,一天就是8、9毛钱。要钱没钱,要房没房,要文化没文化,我们真的是一无所有。大家叫我“阿九”,我就是爱喝上几口酒。久而久之我是离不开酒了。弄得一身是病,最最严重的是心脏病,发起来可厉害了。
我不是不想做好工作。从云南回来以后,这些年来什么活没干过?可我们这些人没用。就是有点力气,这又不是农场。那时种橡胶,我上山干活不比别人差。现在不行了,老了,讲到底就是我们没有好好读过书啊。后来我也干过保安,干一天休息一天。一个月就是千把元钱,上海的生活水平那里够开销啊。我喝的是最便宜的酒,抽的是最便宜的烟,反正能过得去就可以了。后来,保安也做不成了,一病就什么也没有了。
你们都劝我说少喝点酒,你们不知道,我这是借酒消愁啊。反正这一生不顺利。读书的时候,碰上了倒霉的“文革”。要工作了,来了一个上山下乡,白白浪费了我们十年的青春。回上海了,好不容易成了家,又要文凭了,你说我们这样的人拿得出吗?国家又不会管你的,他要改革开放也没错,倒霉的是我们啊。下岗了,起了一个新名字叫“待业”,真是胡说八道!连个保安我也干不了。怪谁呢?你们会说,谁叫你回来以后不去好好读书的?你想想,我们回来以后,都快30岁的人了。生产组的收入这样低,要成家立业还得向父母伸手要钱。在单位里每天要好好干活,就是想多赚点钱好养家糊口。这样的环境下,我还去读书,要么书读我吧。
都是一些牢骚,没用的。我们知青中混得好的人不多。我绝对不会嫉妒他们。这是命,我认了。
他还在说着,像祥林嫂那样唠唠叨叨地说着。记得在他去世的前一年我们还一起聚过。阿九说,等到退休后有个愿望,要带着老婆到各地去旅游。这辈子就是有点对不起她,让她守着一个酒鬼过着苦日子。
唉,他的愿望没有实现啊。
大返城的时候我哭了三天
小琴是在儿子在上海工作了才回来的,那时她已经50多岁了。大家伙儿为她高兴,真的不易啊。她说,你们不知道了。那年大返城的时候,我躲在家里哭了三天。
是啊,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了十年的同伴们突然可以回到父母身边去了,对于已经结婚的小琴而言如同晴天霹雳。她边哭边说,上当了,上当了。说好了都要扎根边疆一辈子的,怎么说变就变了。
好几次知青聚会的时候,我都听到小琴在反复一件事情。那年(1979年)春节,当连队里的知青们争先恐后逃离的时候,连队只剩下三个没有回家的上海知青。三位都是在农场找了当地人为对象结婚成家了。大年三十晚上,三位无法回城的上海知青聚在一起吃年夜饭。与其是过年,不如说是无奈地思念亲人的哭泣。还没有吃完饭,三个人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说起这段往事,小琴说:“我是整整哭了一晚。就像1970年我们到云南的时候,太伤心了。怪谁呢,谁叫我嫁给了他。(老工人的儿子)我的命就该在云南了。那时你们还在,大家都是一个学校一起来的,好像也感觉不到什么。你们一走,我好像一下子失去了靠山一样。这么多年来,好在老公对我还不错,总算熬过来了。”
如今小琴已经70岁了,她最自豪的是宝贝孙子。考进了一所重点中学,还多次在市区的各种作文比赛中获奖。每当说起孙子,小琴总会露出开心的笑容。
我都知道小琴一路走来的不易。50多岁回到上海的时候,靠着农场给的800多元的退休工资过日子,不易啊。兄弟姐妹都成家立业了,谁来接济小琴呢?那时小琴与儿子一起居住在租来的8平方米的亭子间里,靠着帮人带孩子挣点钱熬过了几年。儿子争气啊,工作不久在单位里入了党当上了高管,每月有上万元的工资收入。小琴说,那会儿听到儿子的月工资要上万,我还以为他在吹牛呢。
在我的记忆中小琴有段非常感慨的话:“当时你们大返城以后,农场里一下子冷清了。学校没老师了,拖拉机没人开了,医院的医生不够了,这时大家都会说起知青在的时候的好处了。可你们都在的时候,那些领导怎么就看不到呢?你们一走,知青就留下几个了,连队里的人都很怀念你们。大家对我很好的。就是我太想你们了。我还是照样干我的工作,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这是你们体会不到的。现在想想,我们这些人很苦的。我回来以后,好像是乡下人进城,什么也不懂。有时心里在想,我还是一个上海人吗?真的,我太希望大家经常聚聚,我们能够聚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了,不管怎么说,我们曾经在一起上山下乡过,一起吃过苦。”
是啊,这份情谊难忘,那段岁月难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