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业态从业者权益保障调查（下）：多方合力 为骑手系紧“安全带”

“急招快递员，介绍一人奖励1000元”“常年招聘快递员、跑腿工，月薪8000元以上”……在江苏南京、苏州等地，骑手小哥的快递箱上，招聘广告随处可见。省人社厅数据显示，今年上半年，江苏新业态从业人员比上年末增加17万人。

从业者不断增加，这一群体也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尽管相关制度尚存“空白”，但社会各界已展开有益探索，为不断壮大的新业态从业人员群体系上“安全带”。

快递员可“优先办理”工伤险

工作中意外受伤谁来赔、赔多少？江苏正探索多样化的保险保障，化解新业态从业群体权益缺失之痛。

8月26日，张家港申通快递悦丰路网点快递员小于顺利报销了8165.74元医疗费，成为苏州快递员参保工伤保险单险种获赔的首个案例。今年6月，小于在派件过程中因避让电动车而发生交通事故，导致鼻梁骨骨折，在向人社部门提交了身份证、初诊病历、工伤认定书、住院记录等证明后获得工伤理赔。此前，南京某快递公司快递员在工作过程中发生事故，经鉴定为十级工伤，工伤保险基金向其支付了7个月本人工资的一次性伤残补助金，共计6.4万余元。

新业态从业人员流动性大、灵活性强，绝大部分未与雇佣单位签订劳动合同，享受工伤保险“于法无据”。部分人员参加了商业保险，但保障项目和保障水平均较低。针对这一现状，今年上半年，省人社厅、省邮政管理局联合出台《关于做好基层快递网点参加工伤保险工作的通知》，明确规定“用工灵活、流动性大的基层快递网点可优先办理参加工伤保险”，从顶层设计上改变快递小哥“裸奔”状况。

业内人士认为，政策的关键点和创新点，就在“优先办理”四个字上。这意味着劳务派遣、临时聘用的快递员在劳动关系不明确的情况下，可优先单独参加工伤保险，有效解决了快递企业用工关系复杂、现行劳动保障法律不适用等问题。

“快递员参加工伤险已在江苏全面铺开。”省人社厅工伤保险处相关负责人介绍，4月，苏州极兔速递为其相城区北桥快递网点的7名快递员办结工伤保险参保登记手续，江苏快递员群体首次完成工伤保险单险种参保；今年6月，南京全面启动基层快递网点优先参加工伤保险工作；截至8月底，江苏劳动关系不明确的基层快递网点快递员优先参加工伤保险近3000人。

工伤保险单险种参保广受快递企业和快递员欢迎。张家港市申通快递有限公司人事部行政经理冒亚莉认为：“既为员工消除了后顾之忧，也为企业分担了经营风险。”多位快递小哥则表示：“有了这份保障，在路上跑安心多了！”

但记者调查发现，目前除了快递小哥外，外卖骑手、网约车司机等平台类企业就业群体尚无单独参保工伤险的案例。江苏多地正进行探索实践扩大覆盖范围。例如，常熟、吴江等地已启动新业态从业人员职业伤害保险，凡登记参保的新业态等灵活就业人员或其他符合条件的人员，可向承办职业伤害保险项目的商业保险机构投保。南京正在探索以“单”为单位进行职业伤害保障，骑手和网约车司机从接单开始到送单结束后的10分钟为保障时间。

北京义联劳动法援助与研究中心主任黄乐平表示，新业态从业人员职业伤害保障制度缺失引发诸多劳资矛盾和社会问题。在国家层面的法律制度没有出台的情形下，广东、浙江、江苏等部分省份率先开展试点工作，将为国家层面解决该问题积累较好的实践经验。

改进算法让骑手“喘口气”

“算法”倒逼骑手越“跑”越快，为安全生产埋下隐患。今年以来，扣在新业态从业人员头上的“紧箍咒”，在江苏有了些许缓解。

9月9日下午，南通市崇川区圆融广场片区的美团骑手小谢，按时为顾客送达一杯奶茶后，他的手机页面显示，除了3.5元的基础配送费，还获得了0.12元的“三星骑手”提成。今年3月起，美团外卖在南通试点“服务星级”阶梯化激励机制，顾客差评改扣款为扣分，还有参加安全培训、获评模范事迹等加分项。小谢说：“以前最怕差评，不仅白送一单，还影响日后接单率，新机制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差评焦虑’。”

近日，苏州市姑苏区陈女士下班路上，顺手点了外卖。她发现，App上的预计送达时间显示19:40到19:55，而此前，预计送达时间都是一个明确的时间点。接单骑手说：“以往临近预计送达时间，就有顾客就频繁催促，压力很大。变时间点为时间段，减少了我们在特殊情况下的配送压力。”

上述变化源于一个新名词——“算法取中”。去年7月，国家市场监管总局等7部门联合印发《关于落实网络餐饮平台责任切实维护外卖送餐员权益的指导意见》，首次提出以“算法取中”代替“最严算法”，合理确定订单数量、准时率、在线率等考核要素，适当放宽配送时限。江苏《关于维护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劳动保障权益的意见》则明确要求：“通过‘算法取中’等方式，充分考虑新业态劳动者在线待工等因素，合理确定、调整新业态劳动者小时劳动定额，保证同岗位90%的新业态劳动者在约定的时间内能够完成。”

“在平台企业，算法与劳动者紧密相关。”上海人工智能研究院技术总监沈灏分析，“最严算法”不断刷新最优解作为新的衡量标准使用，往往导致骑手送餐时间和收益不断被压缩，“算法取中”则要求企业充分考虑特殊天气、商家出餐速度等复杂多变的现实场景，合理确定适当的考核阈值。“取中”的核心逻辑在于，充分尊重新业态从业人员的劳动权益，企业应当在算法与人性之间、在利润和社会责任之间做出平衡。

兼顾平台效率与劳动者保护，相关企业已重构新的算法生态。去年8月，滴滴车主App上线试行“司机收入报告”，每日更新一次，司机可以根据明确的算法规则优化自身效率。去年9月，美团以苏州为试点城市向用户发放调研问卷，65%的用户表示愿意尝试“时间段”方式，今年江苏苏南地区“预估送达时间”已由“时间点”调整为“时间段”，用户对配送时间有了更合理的预期，骑手也有更充足的时间应对配送过程中的不确定性。目前，“服务星级”阶梯化激励机制则已在江苏南通、扬州、苏州、无锡和盐城等多个城市实行。

算法改进迈出了“第一步”，相关部门也出台政策向超负荷劳动说“不”。今年4月，省总工会发出劳动法律监督提示函，要求平台企业依法明确计价规则、收入分配规则等，确保新业态劳动者工资报酬按时足额发放。对网约配送员、外卖送餐员、网约车驾驶员、网约同城货运驾驶员等新业态劳动者，连续工作超过四个小时的，平台企业应当设置强制休息规则，二十分钟内不再派单。

新业态呼唤更多“暖心驿站”

“有一次因为没有帮顾客倒垃圾，就收到了差评。”“现在还能‘跑’动，年纪大了不知道能不能继续干这行了。”……采访中，多位新业态从业者吐露心声，除了劳动权益保障，他们最想要改变的还有身份认同和职业前景。

南京市新兴产业工会相关负责人介绍，2020年，国家通过了“网约配送员”的新职业认定，这代表着“外卖小哥”群体有了明确的职业名称。但现实中，不少人仍认为外卖骑手就是可以随意指使的“跑腿员”，对这一职业有着根深蒂固的偏见。

“早在2019年，江苏就在职称序列中增设了快递工程专业，快递小哥那时就可以评职称了。推动外卖骑手职称评定工作很有必要。”南京网约配送行业协会党支部书记王真说，“网约配送员”既然成了一种职业，就有必要进行职业规范化管理。2020年底，杭州20名外卖骑手通过培训与考试，获得网约配送员的职业技能等级认定初级证书，极大提升了价值认同感和职业归属感。

提升职业技能，畅通上升通道，今年6月，南通依托南通开放大学创新组建“江海新才”学院，为新业态从业人员提供学历教育和免费技能培训，学分修满者可获专科或本科文凭，补助学费高达八成，这意味着快递小哥、网约车司机等也能“公费”完成学历提升。南京网约配送行业协会已率先编订和备案了全国网约配送员职业技能大赛认定大纲和题库，还成立了南京市网约配送员第三方职业技能鉴定和培训部门，为全国首个第三方网约配送员职业技能鉴定机构。

在江苏，社会各界给予新业态就业群体的关注越来越多，暖心举措也越来越实——

5月下旬以来，省委组织部、省委两新工委组织开展新业态新就业群体党建“百人万里行”体验式调研，860多名组织部门和行业主管部门干部，跟人跟车体验“酸甜苦辣”。调研收集到的第一手资料，将促使各地围绕行业发展现状、从业人员特点，拿出最具诚意的“干货”政策，制定切实可行的关爱措施。

走进南京市建邺区奥体社区宁小蜂驿站，记者看到，驿站内不仅冰箱、电视、微波炉、饮水机等日常家电一应俱全，还设置了开放式健康小屋。类似的“暖心驿站”，今年以来，全省各地已建成7300多个。正在休息的饿了么骑手俞健说：“以前累了坐路边休息，现在有了免费的落脚地，还能给手机充电。”

9月1日，扬州首家“小哥医院”在苏北医院集团汤汪区域医疗卫生服务中心正式揭牌成立，面向新业态从业人员提供挂号费用减免等5类20项具体服务措施。苏北医院集团汤汪区域医疗卫生服务中心主任陈迎凤介绍，医院还将建立“小哥健康档案”管理平台，帮助新业态从业者掌握自身健康状况，提供个性化专业指导服务。

在南京市快递协会秘书长王湖云看来，发挥新业态保就业的“蓄水池”和“稳定器”作用，要以行业自律保障从业者劳动权益，南京此前以集体合同的形式规定了从业人员的最低工资标准。另一方面，还要完善制度支持和公共服务，促进新业态群体的社会融入，提升全社会对新业态群体的认知与理解。

从业六年的“资深”快递员董林，近日在扬州“小哥医院”享受了一次免费体检后，满怀欣慰地说：“社会越来越关心我们，跑起来更有劲儿了。”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黄欢 卢晓琳 鹿琳 见习记者 李嘉豪 张周楠

采访手记

面对“算法”要有新办法

随着平台经济的蓬勃发展，各种灵活就业模式吸纳了海量就业，为人们生产生活带来巨大便利的同时，促进了大众消费、繁荣了社会经济。“硬币”的另一面，则是新业态从业人员的权益未能得到及时有力保障。

采访中，记者印象深刻的是，提到新业态从业者的权益保障，很多人表示“为难”。有人说：“法无授权不可为，我们如果开了口子，全国都要拿来当案例研究的。”也有人说：“外卖平台不在本地，怎么监管？”还有人说：“都交社保了还算什么灵活就业，企业也负担不起这个费用。”

常识告诉我们，经济发展绝不能以损害和牺牲普通劳动者的正当权益为代价，更不能因为法律的滞后而忽视权益保障。尤其是一边为强大的平台公司，一边是“单枪匹马”的个人从业者，双方本身在诉讼资源等方面就面临巨大的不平等。

让人欣喜的是，在制度尚存空白之时，社会各界正给予新业态从业者越来越多的温度。我们看到，相关部门在既有法律框架下，正在探索新业态从业者权益保障的路径和方法，行业协会在倡导积极自律，工会在提供各种援助，企业的算法也在发生改变。

可以预见，时代和技术的发展，会催生越来越多的新业态新职业，“跑”在既有的法律体系之前。法律健全需要时间，但努力解决好过渡期的矛盾和问题，是践行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也是法治中国建设的题中之义。

（鹿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