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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园路 老伯伯内衣店「老年内衣」

来源:   2023-12-15 10:16:51

2022年8月4日下午,上海气温升至37摄氏度,愚园路上的法国梧桐枝繁叶茂,将一半的暑气抵挡在半空中。马路上人影寥寥。

吃好老伴烧的中饭,竺少莊放下碗筷出门,从岐山村出发,踱步五六分钟,走到愚园路1058号“老伯伯内衣店”。

打开手机,连上蓝牙音箱,不到三十平方米的店堂,响起欢快的三拍舞曲。身着明黄色T恤衫的老竺站在柜台后,摇头晃脑,跟唱旋律,手里一刻不停,对账,理货,泡茶,300首歌日日循环,每一首都是他的至爱。

四、五两个月,疫情封控,生意白板。到了八月,进入生意淡季,老竺心里不躁。百年愚园路,就看最近十几年,沿街小店如潮水般来来回回,如今竟成了网红宇宙的又一中心。

72岁的老竺和他经营了30多年的小店,成了愚园路的一个念想。媒体来报道,网红来猎奇,他来者不拒,笑容可掬。真正来消费的客人,还是相熟的老年人。生意在其次,要紧的是,只要阿姨妈妈们想找人说话“解解厌气”,老竺总归在店里。

亲民小店的贴心服务

碎花无袖裙、格子平脚短裤、三枪牌棉毛衫、菊花老头衫……如果一个年代戏的剧组要精准复刻上海弄堂里阿姨伯伯乘风凉嘎讪胡的场景,在这里能买齐所有人的一身行头。

小店的商品价格自是亲民。一溜10元特价的男女衣裤、全棉女袜5元、女士假领子25元、儿童成人全棉内裤6元到12元、全棉男士平脚裤12元、莫代尔全棉T恤59元、最贵的衣服也就七八十元。

价格牌出自老竺手写,笔迹工整,已经四五年没提过价。

一位中年女性进了小店,指着平脚短裤问老竺“我爸爸肚皮大,这个短裤最大的尺码是多少?”

老竺走出柜台,给客人看自己的腰围,“跟我比哪能?”

“哦哟!个是比侬大!”

“那起码3XL!”

客人双手拉扯着裤头松紧带,继续比划研究着尺寸,“平时么都淘宝,正好今天逛到此里,价钱倒蛮实惠。”

老竺还有一个流传甚广的绝活,就是帮阿姨妈妈们参谋挑选内衣的尺码。

一款古今胸罩,店里30多块,老竺折价收进来,一件只要12块。阿姨拿着文胸在身上比划,“是不是要买小一号?”

老竺只眼睛一扫,继续摇头晃脑听歌,“这点尺寸要的好伐,洗了还要缩点水,你先买一个试试,合适了下次再多拿。”

“这倒是的!”

另一位阿姨给老公买T恤,横挑竖挑,还是纠结尺码。

老竺爽气地说:“衣服没下水都好来换的,随便啥辰光。实在不合适,退货也可以。”

在老伯伯内衣店,花点小钱,换来的是大采购的豪横。阿姨们各自挑完东西,大有意犹未尽之感,索性凑在一起,研究起毛巾手帕的花色。

小店的毛巾手帕质地轻薄,但是全棉的,7块钱两块,夏天买回去,给家里小毛头衬在背后吸汗,或者自己擦汗都很好用。一季过后,索性换新,旧的拿来洗碗擦桌子。

一位外婆进来给外孙女买内衣裤。最近外孙女来家里过暑假,想着正好来买几套换洗穿,“全棉的,价格又实惠,我们家三代人都是这里的顾客。我女儿从幼儿园到大学毕业,内衣裤都在这里买的。”

傍晚之前,生意清淡,老竺拿出口琴的收藏摆弄一番。“从A到F,我什么调的口琴都有。”

一首“洪湖水,浪打浪”,老竺吹得摇头晃脑。据说,时不时会有阿姨妈妈来店里,在柜台前的这片空阔过道随乐起舞。

一位年轻时髦的姑娘走进店来买袜子。之前在愚园路上喝咖啡路过,出于猎奇进来张望一圈,发现小店纯棉的袜子便宜好穿,后来竟也成了回头的常客。

看着老竺在音乐里自我陶醉,姑娘也笑了,“我喜欢看老伯伯和客人聊天,感觉那种自然温情的场面,可以治好我的精神内耗。”

下岗爷叔的治愈之旅

四、五两个月租金没有减免,这部分损失老竺只是笑笑:“那就算了呀。夏天么,保持不亏本就好了。”

三十多年经营,老竺心里有本清爽的账。

七八九月是淡季,十一月到来年一月才是旺季。“买棉毛衫裤利润比短裤汗衫好,到了冬天,我这里是一房间的人,过道站得扑扑满!”

旺季时,老竺每天要骑着他的“小电驴”,到长宁支路的仓库去拉货。两只大布袋子缝了补补了缝,陪伴他二十多年,层层补丁如今看起来反而显得很嬉皮风。

其实最开始,老竺卖内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人到中年,从仪表局下属的企业下岗,老竺到了区总工会下属的一家三产门市,当起营业员。

“那时候店就在愚园路长宁区工人俱乐部对面,专卖三枪特价处理的商品。哪里掉线稍微缝一缝,领口有点脏了,稍微洗一洗,跟他们专卖店东西就是一样的,价格却只有一半。老百姓总归还是要实惠啊,我们店生意就很好的。”

干了几年,三产又办不下去了,面临倒闭,老竺只好第二次下岗。

不过这次,他决定把店拿下来。“因为知道怎么进货、怎么销售,那心里就有底了,不然我怎么敢下海做生意!”

别人下岗,拿了5万元的买断费,老竺的买断费,折价成了一仓库的货品。他接手了每个月5000元房租的店面,开始中年创业。

当时,方圆几公里,只有这一家卖三枪品牌内衣,还是特价,果不其然,老竺的生意风生水起,每月有了万把块的进账。

“原来位置在烂尾楼前的一排临时店面,后来拆掉了,我就搬到愚园路江苏路。没几年,造地铁11号线,我又搬来现在这里。总归一直开在愚园路上。”

小店的租金从5000元、7000元,涨到了现在的1.4万元一个月。

老竺喜欢愚园路,因为是家门口的路,也因为愚园路足够窄,能“做两边的生意”。

“当时这家铺面空出来,我一看,1058号,这不是‘一定我发’嘛!一下子决定,就是这儿了。现在一晃又十多年过去了。”

2018年,竺伯伯的小店上了东方卫视一档装修节目,也是从那时开始,有了“老伯伯内衣店”这个名字。

考虑到以老年顾客为主,小店里多了几处人性化的设计。进门后左边的扶手方便老人下台阶;窗边的两把椅子可以让老人在此歇息;柜台桌面也抬了几公分,老竺不用再整天弯着腰驼着背。

上过电视,老竺成了名人,甚至还有老外拿着外文报纸寻来店里——1.90米的大个子,在外面买不到适合尺码的棉毛裤,慕名而来,果然还是在老竺这里买到了。

老竺面前的马路现在成了上海知名的网红地标。时髦的咖啡店,服装买手店,沿街林立。说不清是谁蹭了谁的流量,“老伯伯内衣店”竟也成了愚园路上一个奇妙的打卡点。

对于“网红”这个概念,老竺倒不排斥,他一如既往地乐呵呵说:“开门做生意,总归是越多人知道越好!”

当他与客人一同老去

几乎每天都会有客人问起老竺的岁数,他总是说:“我是小弟弟。”

毕竟客人里八九十高龄的不在少数,百岁老人来逛店的老竺也接待过。

也有他当大哥的时候。

这天有位阿姨问他年龄,他说,“72岁,属兔的。”阿姨说,“我也属兔。”

老竺马上笑嘻嘻地说,“那我要叫你一声阿妹了,我是正月初四生的,跟我同岁的,多数比我小。”

面对同龄人,话匣子关不住。老竺说起自己68届毕业,到黑龙江农村插队,不过因为眼疾,待了7个月回到上海。“阿妹”听完好生羡慕:“我待了十年!”

你来我往间,故事越聊越多,老竺的“闺蜜”也越来越多,老竺成了阿姨们的“树洞”和八卦消息中心,这条街上的家长里短,都被老竺装进脑子里,烂在肚子里。

按老竺的说法,他的好脾气跟自己属兔有关,也离不开那“短短”七个月远离家乡,在北国的插队经验。

“回来以后我在街道工厂做后勤工作,高温天要帮工人准备汽水。每天骑黄鱼车到汽水站拉货,一车拉四箱,每箱48瓶,重得要命,还要把汽水都冰好送到工人手里。你说这个工作辛苦,其实跟在下乡时候的劳动比,这些又不算什么了。”

宣传科、保卫科、人事科,最后当售货员,老竺在不同的岗位,跟各种人打交道,他练就出举重若轻的交际手腕,在自己的小店里派上用场。

“前两天,还有阿姨进来问我,有好的男孩子伐,想给邻居家的女孩介绍对象。”

“后来成功了伐?”

“好像说在接触呀,我总归希望他们成咯!”

孩子们长大,恋爱,结婚,老竺和客人们也就一同老去了。愚园路大变样,客人们生怕这爿小店有一天也会离他们远去。

“竺师傅,侬伐好不做哦。侬伐做了,阿拉就没地方买衣裳了。”

每次客人这么说,老竺都含混着答应。其实本来心里有计划,做到75岁,也该退休了,毕竟小店利薄雇不起人,年年到冬天独自苦撑旺季的硬仗,年纪再上去,就怕吃不消。可问的人多了,他也有些动摇。

直到前段日子,老竺看到一个视频,一位97岁的日本护士奶奶还在坚持工作,照顾的都是比自己还要年长的老人,她把自己的后事都安排好,准备工作到生命最后一刻。

这个故事让老竺最终打定了主意。“现在不去想干到几岁了,我要干到死为止。”

老竺有个女儿,也在愚园路上开服装店。当初老竺想让女儿接手小店,女儿来店里帮了几年忙,最终还是开了自己心仪的时尚女装店。

女儿的店利润远远超过了老爸,老竺很高兴,但他从没想过顺势转型。到了这个年纪,为了一点增量收入把老朋友们都推开,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小店有一面货柜,一年四季摆放着棉毛衫裤。

老竺说:“有的老人给自己准备后事,会来买棉毛衫裤的。还有一些晚辈,因为家里老人过世,或是清明冬至做法事,也会过来买。”

虽然还是“小阿弟”,老竺在这间店里也算是见证了生死,便把自己的后事也早早盘清楚了。他最近领来遗体捐赠的申请表,说服家人,准备签约。

“开始是听老同事说,他父亲去世,把遗体捐了,这个事情启发了我。现在么好了,我一申请,我爱人也一起跟上,我弟弟、弟媳妇也承诺要捐赠。我是共产党员,不信那些的,人走了还能为国家做点贡献,不是蛮好!”

老竺又说:“唯一有点遗憾的是,去年建党百年时,我49年党龄,正好差一年,没领到那枚在党50年的纪念章。哎呀,可惜可惜!”

栏目主编:张春海 文字编辑:张驰 题图来源:董天晔 图片编辑:张驰 编辑邮箱:8903168@qq.com

上观新闻 秦东颖 董天晔 摄影报道

来源:作者:秦东颖 董天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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