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房企高管贪腐隐秘手法：操控投标牟利百余万元 与工程总包合作“表演式施工”

本文来源：时代周报 作者：忻奇琪 梁争誉 胡天祥

一场力度空前的反腐行动，席卷房地产行业。

8月23日，四川省纪委监委、深圳市纪委监委、厦门市纪委监委先后发布华润置地、深圳人才安居集团、厦门建发集团共计4名高管(包括前高管)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的公告。一天内多名房企高管被查现象，极为罕见。

高管接受调查在公司内部引起人事震荡，并在资本市场上迅速发酵。

以建发系为例。8月23日，厦门市纪委监委网站发文称，厦门建发集团有限公司党委委员、副总经理庄跃凯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正接受厦门市纪委监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庄跃凯同时在建发国际(01908.HK)、建发物业(02156.HK)以及建发合诚(603909.SH)担任高管。8月24日，上述公司收盘时股价分别下跌28.90%、27.56%和2.64%。8月26日，三家公司均发布公告称，庄跃凯已辞去相关职务。

8月26日，闽系房企营销部门负责人周智向时代周报记者透露，工程部门往往是腐败较严重的部门，部门负责人通过定向制定技术和价格标准，选出工程总包单位。部门负责人可能和总包单位有关联关系，也有可能通过暗箱操作“吃回扣”，金额可达百余万元。

周智指出，工程部门腐败容易导致“上面的人说了算，下面的人用不动”，影响工程质量和施工进度。为了不影响工程负责人汇报进度，部分项目甚至出现和工程总包配合，上演“表演式施工”“表演式交房”，严重影响项目进度。

房企反腐，刻不容缓。

今年以来，华润置地、碧桂园、万达、泰禾等企业均在内部开展廉洁整顿自查活动，严查严惩贪腐现象。与此同时，多家上市房企建立健全监管机制，从设置审计监察部门、通报典型腐败案例、开通匿名举报通道等方式，大力开展反腐整治行动。

随着房地产行业高利润时代远去，作为企业内控的重要一环，向管理要效益的大幕已徐徐拉开。

图源：图虫创意

操控投标结果

在众多职能中，与钱密切相关的业务，往往容易滋生腐败问题。

地产招采从业者胡洋认为，招采环节是容易滋生腐败的温床。

胡洋向时代周报记者表示，地产采购金额庞大，随便买门锁、空调都是几千万甚至几个亿的量级，“巨大的利益面前，招采反腐防不胜防。‘吃牢饭’只是‘售后’惩罚措施，不能从根本解决问题，‘售前’的防范太难了。”

地产圈的“反腐老手”万达，曾一举查处四名高管。在这起震惊业界的贪腐案中，外界得以窥探招投标过程中的贪腐手法。

2021年11月30日，中国裁判文书网公布《赵某等涉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刑事一审案件刑事判决书》，赵某等四名万达前高管被控利用职务便利收受贿赂，为他人谋取权益且数额巨大，构成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

判决书显示，2017年至2020年间，上述4名前万达高管利用各自管理、经手万达广场店铺及客流统计项目招标的职务便利，在明知联纵数据公司相关产品不符合集团招标条件的情况下，仍合谋违规让该公司产品中标，并多次收受联纵数据公司实际控制人王某给予的贿赂款共计145万元。

（图源：中国裁判文书网 ）

《赵某等涉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刑事一审案件刑事判决书》还牵出前万达商管集团副总裁朱战备贪腐案。

判决书指出，2017年9月至2020年4月间，万达集团信息管理中心总经理朱某在任职期间，为王某实际控制的联纵数据公司中标万达广场店铺及客流统计项目提供便利。期间，王某为感谢朱某的帮助，以干股形式给予朱某价值30万元的联纵数据公司股份，以及以公司分红款的名义转账至朱某指定银行账户的贿赂款60万元。

综合任职时间、职务等信息，“朱某”指向朱战备。

据澎湃新闻，2020年12月，朱战备因涉嫌贪腐被上海警方带走，原因是插手涉足公司的IT设备采购的招投标，从中谋取不正当利益。

上海市浦东新区人民法院作出如下判决：万达4名前高管因犯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并缓刑二年半到一年半不等，并处罚金合计28万元。朱某另案处理。

房企常见的贪腐案例有哪些，该如何判定？

8月26日，北京市隆安律师事务所上海分所律师王平向时代周报介绍道，除了职务侵占罪，在房企内部腐败中，较常见的案例还可能涉及骗取贷款、票据承兑、金融票证罪、贷款诈骗罪、吸收客户资金不入账罪等问题。

“公司、企业或者其他单位的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将本单位财物非法占为己有，即构成职务侵占罪。数额特别巨大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处罚金。数额在三万元以上的，应予立案追诉。”王平表示。

向管理要效益

员工腐败不仅为企业带来财务损失，还让本该用于公司发展的资源流失，严重影响企业经营。

TOP10房企策划部员工冯静向时代周报记者透露，以“更名”之名行卖房之实，是营销部门贪腐的常见操作。具体而言，项目负责人可以在第一时间锁定优质房源，再让销售人员或者房地产中介去找客户，赚中间差价。

“2020年底，我们有内部员工特价房，第一波是项目领导跟少量员工参与线上抢房，单价低至3000多，市场价是5000多。一套100多平方米的房子，1平方米也能赚1000-2000元，一套赚10来万元不成问题。”冯静表示。

在冯静看来，此类违规操作打乱楼盘节奏，营销部门负责人会优先推售自己购买的房源，部分人员甚至擅自调价，最终影响整个楼盘去化结果。

周智对此颇有同感。他透露，营销部门贪腐现象仅次于工程部门，操作方式多样，合作环节涉及活动公司、渠道公司、广告公司等，操作空间巨大。“一环环下来，进入房企的利润少了很多，肯定会影响企业运作。”

多名业内人士在接受时代周报记者采访时表示，过去房企发展速度过快，贪腐问题不被重视，监管体系也没跟上。而如今，房地产行业进入管理红利时代，反腐力度加大势在必行。

“从企业的发展绩效来看，贪腐案例增多的情况下，企业的经营状况也会恶化。”头部房企员工张林向时代周报记者表示。

在张林看来，过去房地产行业粗放式发展，很多企业赚钱太快太容易，没有意识到在管理过程中腐败问题对企业造成的影响。这两年地产红利减少，利润率逐年下滑，不少企业逐渐开始学会向管理要效益，因此也会开始关注反腐问题。

多家房企设立有奖举报

腐败事件一旦发生，不仅直接造成公司财产损失，更对其品牌形象产生负面影响。为此，近年来多家房企不断加大对反腐败工作的资金投入，并逐渐完善相关制度建设。

2020年7月，“闽系在沪房企审计监察联盟”成立，联盟由14家公司共同发起，旭辉控股担任首届轮值单位。此外，旭辉控股、新城控股、金科地产、雅居乐、朗诗、中梁集团、万达、碧桂园等多家房企均大力开展反腐整治行动。

普华永道指出，尽管舞弊预防及调查工作存在诸多难点，但房企始终致力于反舞弊能力的提升及监管制度的完善，并愿意继续加大投入。通过完善监审部门、监管工具等一系列措施，建立更有效的内部控制及反舞弊体系，严格打击舞弊行为，并在近年取得很好的成效。

据普华永道2021年9月的一项调查结果显示，52%的受访者表示，其所在企业在过去两年中增加了反舞弊支出；56%的受访者表示，其所在企业计划在未来两年内增加反舞弊支出。

一家千亿房企部门总监告诉时代周报记者，目前规模房企基本都设置了审计监察部门，并提供多个匿名举报方式，包括拨打电话、编辑短信、发邮件等。

时代周报记者获悉，为了鼓励员工举报身边的贪污腐败行为，多家房企推出了一系列奖励方案。

上海一家千亿房企在内部通告称，在完善举报人保密制度的同时，公司也大幅提升了举报奖励标准，最高可达人民币300万元；佛山一家千亿房企将举报原则分为“举报有线索”“举报有实证”“举报可对质”，奖励比例分别为最高10%、最高20%、最高30%，单项最高奖励上限为100万元；广州一家千亿房企将根据举报人的贡献程度，给予2000元—30万元的奖励。

此外，部分房企还会在内部通报典型腐败案例，以起到警示作用。

2021年11月，上海某千亿房企在内部通报一起腐败案件，称某项目销售经理伙同多人，将该项目多套客户退房房源在合同外加价销售，加价所得款由上述多人和项目营销总监私下分赃。此外，该房企还查出了一起高达千万的贪腐案，而涉案人员均移送司法处理。

2022年8月，一家闽系房企也在内部发文称，公司在工作中发现张某通过违规、欺骗等手段侵占公司财产，数额特别巨大，严重侵害公司利益。公司已经依法将其移送司法机关。

汇生国际资本总裁黄立冲告诉时代周报记者，除上述方式外，企业也可通过定期对项目总经理进行轮换、财务人员和工程预算人员独立向总部汇报等多种机制预防和防范贪腐。

（周智、胡洋、冯静、张林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