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神童”魏永康妈妈：我现在落得这个下场 臭名远扬 我不承认

↑谈及在魏永康的教育方面有没有什么遗憾时，曾学梅说：我很遗憾，网上都是炒些生活方面的小事，全是丑化永康的。但关于老师和学校对永康的关心，却从来没有一个真实的反映。

红星新闻记者丨王震华 发自湖南隆回

编辑丨郭宇

魏永康骨灰被接回家的当天，曾学梅也回到了隆回县城，住进儿子生前买的二手小楼里。

11月9日，魏永康猝然离世，已经丧失了听力的曾学梅，只能通过微信打字和手写的方式与亲友交流。“永康不是他们说的废物，也不是‘伤仲永’”，痛苦和不甘让她决定再次拿起笔，把儿子的经历写下来。

儿子“神童”的称号曾带给曾学梅荣光，但在儿子被中科院退回后，曾学梅成了口诛笔伐的对象。“是妈妈害了魏永康”、“儿子恨她”、“神童妈妈忏悔”……有很多年，曾学梅都不再看网上的报道，也不准亲友转发给她。

曾学梅不愿再面对媒体，她曾第一时间通过亲友回绝了红星新闻的采访。但在收到红星新闻记者的信后，“将心比心”的她又决定和记者见面。

已经68岁的曾学梅虽然多次住院，神经衰弱、听力丧失，但说起儿子的往事，她语速很快，依旧记得儿子过去学习生活的诸多细节。

因为只能手写提问，所以本次采访断断续续进行了两天。为了澄清“那些歪曲报道”，她不时嘱咐记者：“这里一定要写下来”。

“没说过让永康去死那些话”

红星新闻：现在完全听不到吗？

曾学梅：听不到。我有个小本子，跟家人交流和到外面去都凭写的。2005年永康从中科院被退回来之后，我就开始发病，得了眩晕症，耳鸣，到医院后诊断为神经衰弱。吃药无效，越来越严重，开始只有一点点声音，后来有七八种声音，就在耳朵里叫，像机器一样轰鸣。眼睛也有白内障，玻璃体浑浊，眼底缺血……都是因为永康的事情，我才生的病。

红星新闻：没去治疗吗？

曾学梅：已经花了好几万，但都治不好。吃穿可以省，钱都用在治疗耳朵、眼睛上。永康的事情对我打击太大了，十几年来我天天看网上是怎么说的，不止我打击大，对永康的打击也很大，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创伤。以前华容百货公司（曾学梅曾经工作过的单位）的人看到网上相关文章都转给我，我后来跟他们说，以后这样的文章千万不要发给我了。

红星新闻：现在还看网上关于关于永康的文章吗？

曾学梅：我不愿意多看，怕看了伤心，只看了少量的。不管把我说的怎么样，我都可以受得了。以前我担心对永康的工作有影响，经常会留言评论。因为那些说法对永康的心理打击太大了。

本来事情已经平息了，但2016年的一个报道，又掀起波浪。那些报道没反映真实情况，写的完全是关于永康鸡毛蒜皮的一些事情。

报道说我“忏悔”，用的这个词，但我基本上谈的都是永康的学习，并没有谈永康生活不能自理。我也从来没有骂过永康，没说让他去死，也没讲女同学是妖精这些话。那些报道说“永康退学之后，我到了中科院，让永康跳楼”，其实没这个事情，都是他们添油加醋。我只讲了“这么好的条件，你不好好珍惜，只有死路一条”一气之下才骂了这一句。没讲让他跳楼、撞车这类话。看到丑化、讥笑嘲笑永康的话，我心里好难过，那时我还跟永康说，“永康，你千万不要在乎这些议论，要做出自己的成绩来”。

红星新闻：你曾经不让永康跟女同学接触？

曾学梅：在湘潭大学的时候，有一次下课，我去接永康，那时候他13岁，个头只有1.1米。在路上，看到男女同学一对对坐在一起，永康便指给我看。我说，“他们是在商量学习方面的事”。永康说，“那为什么他们要一起吃香蕉，你一口我一口？”我说，“他们两个谈恋爱，互相喜欢”。结果，就有报道说我对永康说“女同学是妖精，会把永康拉下水”。这完全是添油加醋，我不甘心，我跟永康讲，报纸上讲这些事情，真实是怎么回事，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这是挑拨我们的关系，白的说成黑的，我受不了。

红星新闻：你在学习上对永康管得很严吗？

曾学梅：永康的学习，我没操一点心，从来不严管，都是他自觉自愿学习，我也从不逼他。没费一点力，他学习像是海绵吸水，可以达到这个地步。他也不爱玩，不像有些人添油加醋说的那些，我甚至没对他过分严厉过。

“神童”的华容往事

红星新闻：在永康的教育中，你是否从一开始就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曾学梅：我没有强迫永康学习过。永康是天生的，他接受能力很强，两三个月大的时候，因为他爸爸是伤残军人，也找不到保姆，我只能自己在家带永康。我看他眼睛骨碌碌转，盯着我，很机灵。就像大人一样跟他讲话，启发早教。

我跟他讲话、读古诗给他听，一边喂奶，一边跟他讲话。他的眼睛会追着我动，我一读唐诗他就笑。我教他认家里的东西，“圆圆的桌子，圆圆的碗，长方形的窗户”，我把这些形状告诉他，不到几天的时间，我问他，他虽然不会说话，但可以指出这些物品。永康认东西很快，屋里所有的家具都认得后，我就把他抱到外面，碰到什么就教什么，“树，高高的树，绿色的树；墙，围墙，长长的；垃圾，臭臭的，臭不可闻”，我就这样教他的。

我还把身边物品的名称都写在墙壁上，告诉他这是什么，教两三天之后，他就认识了。我逗他说，桌子跑了，他就到墙上去指“桌子”两个字，六个月之后，这些字就全部认得。

用这种方法，永康认识了很多物品和对应的字。9个月大时，永康开始说话，就能说出这些东西来。1岁多的时候，他就认得一千多个字了。

我的方法特别多，还把偏旁字拆分来教，比如“女”和“马”合起来是妈。1岁3个月，永康就认得很多成语，会查四角字典。1岁6个月我就教他写打油诗。在我一年产假结束后，同事来通知我去上班，发现我家里全是字，我说永康都认得。我带永康去上班，他趴在地上，用红色粉笔在地上写。后来就传开了，说曾学梅的孩子1岁多会写很多字。

我上班以后，单位旁边是新华书店，永康就在书店看书。我一下班就辅导他，他学的飞快，2岁多的时候，分数、小数都学会了。2岁6个月，我就教他简易方程，他3个月就学会了。他经常到书店看五六年级的数学题。3岁的时候，永康会写打油诗：妈妈去上下午班，我在家里把书看，过很久她不回来，我嘴里把气直叹。3岁8个月，永康就掌握了小学的知识，打分的话可以打到八九十分。

↑魏永康获得的奖状

红星新闻：永康几岁开始上学？

曾学梅：四岁的时候，我看永康认了那么多字，就把6年级的课本都让他自学完了，带他去我家隔壁的华容二小报名。新来的老师一看户口薄，说让两年幼儿园后再来，年龄不到，不能接收。我让老师考考他，老师就当场出题，加减法永康一下字就算出来了。我又让老师考他小数、方程式，老师一看，“啊，这么神啊”，马上就收下来了，让他读一年级。

永康没上过幼儿园，坐不住，到了新地方感到什么都新鲜。上课的时候，跑出来围着学校到处转，不停地跟老师说：学校有六个房子，有这么多同学，连续几天，都是这样，老师就跟校长反应，把他安排到六年级。六年级老师怕他不守课堂纪律影响其他学生升初中，不肯收，就安排到五年级。跟我讲条件，如果半个月内，永康守课堂纪律的话，就把他留下来。

这半个月内，课堂上永康老喜欢抢答，喜欢插嘴，下课去翻同学的作业本，同学不准他翻，打他。老师就不收了，校长抱着永康，和一年级、五年级的班主任来到我家，说到明年开学让他直接读六年级。校长跟我和永康爸爸说，这一年你们不要教他学习了，专门教他课堂纪律。永康听说不让他去学校了，就抱着我哭。

红星新闻：当时你是怎么想的？

曾学梅：当时我也没有办法，想着他年龄小，等下学期开学了再说。

因为家里和学校很近，每天学生上学放学都要经过我屋门口，永康看到了，就大声地哭，非要跟着去上学。他爸爸没办法只好把门关上，打开后，他又偷着跑学校去了，经常往学校跑，老师也经常把他抱着送回来。不久后学校锁了门，永康就站在外边哭。

后来，我买了个挂钟，挂在墙上，让他根据上课的时间学习，训练他坐45分钟，让他爸爸专门训练他。

红星新闻：你当时想过让他跳级吗？

曾学梅：我开始没这样想。到了第二年的四月份，华容民政局的领导路过我家门口，看到永康，就问永康为什么没去上幼儿园，他爸爸就讲了情况。当时他桌子上放了初中和高中的书，还有华罗庚的书。永康那时看的很多的书，都是别人送的，我没买过。这个领导后来就找关系让永康进入华容县实验一小。

秋天开学后，永康在这个学校读二年级，当时的老师为了让他守课堂纪律，就让永康在课堂上看他送的初中、高中课本，还给他指导。就这样读完了二年级。

红星新闻：为什么后来八岁就读了中学？

曾学梅：三年级开学一个月后，老师跟校长建议，说永康已经掌握了部分初中知识，建议另作安排。校长测试后，很高兴，并向县一中反映了永康的情况。有一天，永康放学回来带了一堆吃的，他说“很多老师让我做题，还给了我吃的”，并且告诉我，老师让我明天不要上班，在家里等着，一中校长要来家访。

第二天，一中校长带着几个老师，有初中的数理化老师，还有一个高中的物理老师，来到我家。他们拿出了一张卷子让永康做，里面有初中、高中还有考少年大学的题目。我们在院子里坐着，问我永康都学了什么知识。永康在屋里只用了19分钟的时间就出来了说，“妈妈，我做完了”。那份卷子后来收藏在教委，老师当场改卷，打了76分。校长当时很高兴，大腿一拍，跟我表示，下学期开学后，马上让永康进入一中学习，让我陪读，还要给我安排工作和住房。当时永康不到8岁，个子不到一米，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学校还安排高中老师在三个月之内，每天抽出一个小时，辅导永康高中课程。校长还给永康带了很多书。

红星新闻：当时永康什么表现？

曾学梅：永康当时很高兴，到学校去跟同学说，“我要去一中读中学了”。同学也欢天喜地，一放学都前呼后拥跟着他。有一天，他的三个同学买了吃的到我家里，说是给永康过生日。当时我觉得他同学对他这么好，还记得他生日。没想到进了中学后，有些同学开始欺负永康。

↑湖南华容一中

红星新闻：后来你住到学校去了吗？

曾学梅：开学以后，一中安排了一个房间给我和永康住，还给我安排了学校食堂的工作，我觉得太忙了，就没同意换工作，还在原来的饮食公司柜台上班，宁肯跑远一点。从一中到我上班的位置，将近十里路，就每天这么跑，每天三点钟起来，把永康一天的饭全部准备好，再去上班。我把饭分开放，交代永康吃完早饭后，把中午饭放到灶上，中午饭吃完后，再把晚饭放到灶上。就一直这样。

红星新闻：有报道说永康读中学时你还经常给他喂饭？

曾学梅：我每天都要上班，不可能喂他饭。有一次我们在家里吃饭，永康爱看书，我就夹了一块肉给他吃，正好我一个女同事到我家里来，看到了，就说“你还喂永康吃啊？”后来电视台来采访，就说我喂永康吃饭，后来很多人抓住这些小事，说高中生还喂饭，把他喂残了。

红星新闻：永康在中学表现好吗？

曾学梅：永康在一中，经常跟同学扯皮，就有同学打他。

上中学才十几天，永康就得了数学竞赛铜牌奖。升初二的时候，老师跟校长讲，永康不需要读初二，就直接升到了初三，还是经常得奖。初中的孩子大了，有的就开始欺负他，经常骚扰他，路过就打他一下。还指使他说老师“250”，永康不知道，就走到老师跟前说，老师你是“250”，老师就以为在骂他，说“永康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后来老师了解了真实的情况，还跟永康道歉。

初三这一年，有几个同学经常打他，还说如果告诉老师和妈妈，就要加倍打。永康没办法，一下课就经常躲，躲到厕所里，躲到自行车棚里。我下班回去，看到他身上经常有伤，还经常哭。我就去反映了情况，但是没办法，同学比他大，只要考试分数一出来，永康肯定要挨打。原来他还让我给他洗澡，后来怕我看到他身上有伤，就不让我给他洗澡了。后来，老师为了保护他，经常让他一个人到老师办公楼去自习。

因为经常挨打影响了他，升高中时，永康是择优录取的最后一名。好几个高中老师因为常看到他一个人在办公楼自习，都不要他，没办法，校长做思想工作，才最后收下他。

读高一时，还是有同学打他。高二的时候，老师坚决不让我带他去报名。

↑魏永康在学习

红星新闻：是因为他还经常扰乱课堂纪律吗？

曾学梅：不是，从初一开始，永康就没有扰乱过课堂纪律了。当时，老师跟我说永康有自学能力，认为他在家也能学好。高一的时候，老师已经给他做过高考卷子，外面招生卷子也试过他。老师跟我讲，他在家里自学也完全可以考取大学。再一个是为了永康的安全问题，怕同学欺负他。

老师还跟我讲，如果永康生活自理能力强，不需要你陪读，我们可以把他推荐出去。现在他年纪太小了，我们还不敢推荐他。

永康不愿意退学，老师说“如果同学打你呢？”永康听了这个，怕了，就安心在家里了。没过几天，老师又让学生通知我们去报名，我觉得很奇怪，去了之后，老师拿出几张奖状，才知道永康参加竞赛又得了几个奖，除了一个二等奖，其他都是一等奖。如果不是因为那次得奖，我想永康高二可能读不了。

后来还是有同学欺负他，老师就又经常把他安排到办公楼。我没办法，就请了一天假到自习课堂上，跟同学讲好话，说永康年纪小，让同学不要打他，但没用。

高中有一半的时间，永康都是在老师办公楼自习。高三下学期，学校决定还是让我和永康回去，说“马上高考了，如果同学打他出事了，学校承担不起”。所以，在当年4月份的时候，永康被学校退回来了。

湘潭大学的快乐时光

红星新闻：永康高考顺利吗？

曾学梅：永康从学校一回来就开始发烧，急性肝炎。当年7月7号高考考试，永康从五月份就开始住院，一直发高烧，反反复复的，不能出院。到了7月6号晚上还在吊水，医生说要吊水到第二天上午10点。我说明天永康要考试，能不能不吊水了。医生就讲，“你不要永康的命了，烧成这样，明天还怎么考试，明年再考”。永康可能听到我和医生的对话了，晚上10点半，医生走了，我去厕所回来，永康不见了。医院外面的小卖部老板跟我说，看见永康胳膊上流着血，哭着跑了。

永康拔掉针头，从医院偷跑出去。等我回家拿了衣服跑到一中，已经12点了。门卫说校医已经把永康带到医务室。第二天早上七点，永康还在发烧，医生还要给他吊水，不让他考试，永康却一直吵着要考。校长、老师、医生都不同意，但永康一直坚持，校长没办法，专门安排了校医守着永康考试。

考完第一门，老师问永康还能考吗，他说能。就这样考完最后一门，永康也退烧了，如果永康不是带病考试，完全可以考700分以上。

考试一结束，老师们都围着他，问他考得怎么样，永康说我能考590分以上，600分左右。我问他，他也这么讲。

红星新闻：一开始就报了湘潭大学？

曾学梅：永康最后考了596分，加上竞赛得奖的加分，有602分。分数一出来，我们单位的领导马上就开会，号召为我们捐款，一张大红纸就贴到了百货公司的大门上，上面写：扶助神童上大学。很多人都为永康捐款，路过的人也捐了，每个人都为永康感到高兴。都知道我们生活困难，永康爸爸是残疾，都来捐款。

8月4号的那天早上，家里突然来了一个记者，一进门就说永康被湘潭大学录取了。当时填的第一志愿是复旦大学，湘潭大学填在第二志愿。第三志愿，我说的是海洋大学，永康自己填的是中国农业大学。

我问为什么复旦大学没有录取永康，这个记者说他参加了录取工作的现场，复旦大学觉得永康年龄小，说要回去跟领导商量。湘潭大学当场就表态说要永康。

红星新闻：这是你第一次见到记者？

曾学梅：以前没有来过记者。读高中的时候，老师怕影响永康的学习，有记者要来，都没有接受。过了几天，湘潭大学的校领导就来了华容，开了七八部车子，到我家里来了。他们和我说，会免除永康大学四年的一切费用，还把我们都接过去，并给我安排工作。

永康不乐意，说要等复旦大学的通知。我就跟永康讲，“复旦大学不一定要你，湘潭大学给你这么好的条件，你如果在这里搞得好，以后照样可以出名”。永康还是听我的，后来复旦大学托人带了两个口信，永康都没有答应。我自己也想，永康这么小，复旦如果不让陪读，生活怎么搞的好。

就这样，我们去了湘潭大学。开学的时候，湘潭大学安排了条件很好的住处给我们，还安排我在学校打扫卫生。

↑年少时的魏永康（左）

红星新闻：在湘潭大学，永康过得开心吗？

曾学梅：在湘潭大学，永康没有一天是不开心的，同学们都喜欢他，爱护他。他成绩很好，一直得奖学金，无忧无虑。放学了，男同学、女同学都常常送他回家，跟他在草坪上玩。永康经常要我包饺子喊同学来吃，最后考取中科院研究生的时候，同学们还把他抬起来抛，为他高兴。

在湘潭大学，我没干涉过他，他年龄太小，我只是跟他讲不要增添同学的麻烦。不要让女同学送他，开始男同学、女同学都送他，后来只有女同学送。我不担心女同学会爱他，他那么小，她们只是把他当弟弟看，我只是担心永康影响同学学习。

退学后的遗憾

红星新闻：永康去中科院读研的时候，你提出过去陪读吗？

曾学梅：我还是想去，但中科院不同意。也许如果我在外面租房子陪他的话，就不会有后面的事。如果我把他生活安排好，他就可以专心读书搞论文。他当时还是年纪太小了。

红星新闻：永康被退回来，老师说过原因吗？

曾学梅：接到中科院电话的时候，老师说永康被退学了，口气很坚决，通知我去接他，要我马上去。当天晚上我就哭了一夜，他爸爸也哭了。真是晴天霹雳，感觉天都塌下来了。他爸爸哭着说，永康怎么命运这么不好，从小就经常被退学。

第二天到中科院，老师跟我讲了永康不交论文的事，也讲了生活方面的小事，说他生活不能自理。其实，主要是讲不交论文。永康以为还是像在湘潭大学一样，老师会统一通知，就错过交论文的时间了。在这之前，永康曾经有一门功课被记零分，是因为考试提前了，老师贴了通知，但永康没看到，错过了考试时间。后来他补考通过了。

永康也不喜欢搞人际关系，本科的时候大家都很喜欢他，关照他，但到了研究生阶段，没人管了。中科院都是自己管自己，你不去找导师，导师是不管的。

红星新闻：在退学之前，中科院的老师有没有跟你说过永康在学校有什么问题？

曾学梅：要是之前老师跟我讲过，我会到北京去陪着永康。老师从来没有跟我联系过，也没说过永康生活不能自理。

永康去中科院读书后，我每周要给他打两三次电话，有时候一打一个小时，站的我脚都痛了。但在电话里，他经常不回答我的话。后来我去中科院接永康的时候，寝室的门卫告诉我，“你每次跟永康打那么长的电话，他都没听，在看书”。如果他认真听我的话，就不会这样了。

红星新闻：当时没有跟老师求情吗？

曾学梅：我没有求老师，老师态度很决绝。回来后，我就跟永康说，既然是因为论文没交，就把论文补起来。他很听我的话，花了三个月，什么都没让他干，认认真真把论文写完了，打印了几十页。我又跟中科院的老师打电话，说永康把论文写完了，明天我把论文寄过去。老师说，“那不行，我不收。论文评审的时间已经过，我们不能为永康一个人再组织评审论文”。我又给另一个老师打电话，请他收下永康的论文，但这两个老师都拒收。

当时我就哭了，眼泪直流。我跟永康说，你再跟老师讲一下。永康说，他们不会同意的，不会单为我一个人。说的时候，永康也哭了。我从来没见过他哭得那么伤心，他爸爸也哭，我们一家人一起哭。

我对这件事情非常遗憾，如果中科院把论文收了，也许就没有永康以后这些事，一切结果大不相同。

“我没有后悔过”

红星新闻：培养永康时，你看过教育方面的书吗？

曾学梅：我没看过这方面的书。永康小的时候，我每天都要上班，哪有时间看书，我都是按照自己的方法来，就地取材。

红星新闻：别人都说你包办了永康的一切？

曾学梅：大二的时候，老师跟我讲，“你能不能回家，让永康一个人住寝室”。我说，儿子年纪太小了，我不放心，学校就答应了，但让我下一年一定要离开。我就继续陪读了一年，大三的时候，老师又给我做工作，讲了一大堆道理，我还是不听。我当时想着能照顾好他，他可以顺利考取研究生。到大四了，老师又征求我的意见，我还是不放心，怕他在寝室玩。在家里搞学习搞得好些，吃饭方面我也不放心。那时候，永康跟我的关系相当好，挽着我走，很听我的话，我怕他生活不能自理。

别人说我想法有问题，我只是担心永康生活不能自理，怕影响他的学习。跟我在一起，吃饭我还是包办的，其他方面完全没包办，只是监督他。这些老师也看到了，永康当时太小了，不能讲我包办一切。

有位中科院的老师批评我说，“你如果高中、大学不陪读，对你小孩会好一些。”说我读高中也要陪，读大学也要陪，永康到这里生活就不能自理了。他跟我讲了一半的时候，说到时间了，要去接儿子，当时他儿子已经读高中了。我心里想，你们孩子都读高中了，还不是要去接。将心比心，我永康那么小。现在很多孩子读高中了，比爸爸妈妈都高，还不是去接送，为什么单单批评我。

红星新闻：有人说是你害了永康？

曾学梅：他们讲我拔苗助长，说我害了永康，讲“成也母亲败也母亲，亲手制造天才，又毁掉天才，让儿子成为一个废人”。这我是不承认的，永康没有废掉，还是成了软件工程师，很多单位要他。

周围的人都了解我，还有人把孩子送来给我教。只有不了解我的人，才把我说的一无是处，什么母亲害孩子、愚昧的母亲，但只要我自己心里清楚，随便外人怎么讲。

红星新闻：在永康的教育方面有没有什么遗憾的？

曾学梅：我最遗憾的是，网上很多报道都是添枝加叶、胡编乱造、无中生有的。大家都是炒些永康生活方面的小事，比如穿鞋、挤牙膏、喂饭等，全是丑化永康的。但关于老师和学校对永康的关心，却从来没有一个真实的反映。

永康小时侯，在华容的邻居、单位的领导、学校的老师都很照顾我们，对我和永康很好。永康读书时，很多人捐助，永康走了，他们还捐了款。我非常感谢湘潭大学的老师，永康在那里过得最开心、最幸福。

我很遗憾，永康还没有机会感恩湘潭大学就走了，我觉得对不起湘潭大学。

红星新闻记者 王震华 发自湖南隆回

编辑 郭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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