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建平“西拓”梦碎 红山商务中心8年烂尾之殇

行政中心主楼，荒草遍布的楼前立着“外来人员 禁止进入”的告知牌

冷万欣 中房报记者 樊永锋 辽宁朝阳报道

截至2021年12月，承载着昔日辽宁省朝阳市建平县“西拓”梦想的红山新城核心区行政中心工程已烂尾八年，13栋空置多年的办公楼群，而今成了建平人多年挥之不去的“梦魇”。

在建平县政府以西五六公里外的红山新城，是该县近十年城市发展总体规划思路的“缩影”。“十二五”之初，红山新城头顶着未来城市发展“一号工程”的美誉，原本是该县冲刺“全国百强县”计划的重要一环。

据当时建平县对外招商文件内容显示，红山新城规划面积16.45平方公里，起步区3平方公里，预计总投资300亿元。建平县计划举全县之力，通过5年努力，使新城人口达到15万人，全力打造文化魅力、文明和谐、生态宜居和旅游休闲新城，构建辽冀蒙边界最具活力的现代中等城市。

世殊时异，事与愿违。

2021年12月初，中国房地产报记者在建平县红山新城实地调查了解到，前述行政中心项目于2012年开始施工，2013年即全部停工，这一停就是八年之久，至今依然处于“休眠”的状态。

八年间，建平县主要领导干部更迭多人，该处项目烂尾的问题却始终未曾解决。

尤其是建平县高铁站建成通车以后，荒草包围下的十几栋办公楼在通往高铁站的干道两侧成了一道扎眼的“风景线”，亦成了建平县城市肌体上褪不去的一道“疤痕”。

面对记者的询问，建平县政府工作人员虽然多次强调（烂尾办公楼）不是政府大楼，是商务中心项目，但是根据记者在当地采访中多个信源交叉证实，这处烂尾楼群就是当时政府计划西迁的新办公大楼无疑。

从主楼可以看到马路对面，广场两侧的“烂尾”楼群

“休眠”的办公楼群

进入12月，季风气候显著的建平县一如往年，刮起了西北风。

记者从建平县城乘坐出租车一路向西大约10分钟的车程，就看到两侧矗立的空置多年的办公楼群。

“这个政府大楼的设计是车可以直接开到3层，宽敞得很。”周边居民告诉记者。

居民们一面用手比划，一面介绍，马路北面坐北朝南的主楼是当时计划的建平县新政府办公大楼，马路南面则是以大楼前的广场为中心、对称建设的10数栋办公楼。

记者在现场查看发现，这些空置建筑都是毛坯房的状态，每一栋一楼门口处都立着标注了“外人禁止入内”的标语牌，玻璃门窗一应俱全，甚至上面的封纸都还没有撕掉。

如今，这些办公楼大已被齐膝的荒草包围。在主办公楼前的开阔地，还散落着一些路灯架、管线等建筑材料。拾阶而上，主办公楼的入口两侧是圆弧形的汽车来往通道，楼内停放着一些施工设备，厚厚的灰尘堆积之下可以看出已经堆放年深日久。

建平县地貌多丘陵，主办公楼周围的地貌，可以清晰看到当年施工对丘陵山坡施工的痕迹，时不时西北风穿楼而过，呼啸声起，映着空无一人的大楼，刺耳又诡异。

这座行政中心交通并不便利，想要回到建平县城，要么选择徒步走回去，要么就需穿过中心广场向南来到京沈线附近乘坐途径大蒿子店菜市场站的建平二路公交车。

相比楼群，中心广场的修建基本处于完工的状态，路灯、便民公厕、绿化等设施一应俱全，偶有一两个居民吃完晚饭到广场上遛弯“消食”，不过入冬以后天气转凉，遛弯的人也不多了。

据居民介绍，到广场上遛弯的大多是周边安置区的回迁户。

行政中心楼群建设涉及大蒿子店、涝泥塘子两个村所在的地区征地，因此当年修建了两个安置小区，安置富山街道四个村2000多户农民，根据建平新闻网消息，该工程总投资3.14亿元，建筑面积20.91万平方米。

不过，这两处安置小区民生工程的投入，与荒废的行政中心楼群投入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楼内落满灰尘的闲置设备和材料

贫困县的“西拓”梦

建平县曾经是辽宁省15个省级贫困县之一，直至2018年末、2019年初才实现脱贫摘帽。多风易旱的自然条件让建平更多依赖初级产品加工产业。

财政状况的拮据导致了建平市政办公环境的艰难。直至2006年，建平县新建办公楼，包括县委、县政府、人大和政协四套班子都在楼内办公，该项举措在当时还受到了众多纸媒的夸赞。

不过，建平县境内地下矿产资源丰富，2020年的数据显示，其在全国县级铁粉产量中名列第6位，是名副其实的铁粉大县。

2006至2010年前间，伴随着一路高涨的钢铁行情，全国铁粉价格一度冲到了1300元-1400元每吨。建平县身处钢铁产业原材料端，铁粉价格的高涨，带来的就是县财政收入的猛增，这让头顶贫困县帽子的辽西县城一下子有了“迈大步子”的底气。

“那几年，我们县的经济属实是好，矿产办的数据很不错，矿产品一项纳税就有十几个亿元。”建平县政府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

据他介绍，那时候辽宁省22个县提出扩城建设，县里有计划希望向西发展，建设新城与红山文化遗址形成联系。

2011年，经过了5年财政收入高企的建平县“底气十足”， 适逢辽宁启动实施新一轮县域经济三年倍增计划。建平县确立了“十二五”期间“加快转型升级、构建中等城市、争创全国百强”的奋斗目标。

时任县委书记肖某在2011年3月召开的建平县第十四届党代会一次会议上作了《举步新起点 夺胜“十二五” 为实现争创“全国百强县”目标而努力奋斗》的报告。

建平县聘请上海同济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完成了城市总体规划修编工作，编制了《建平县城市总体规划（2011年－2030年）》（以下简称《规划》）

据该《规划》，建平明确了“一体两翼、组团递进”的城市发展格局，形成了“东进、中优、西拓”的发展思路。

2011年7月29日，总投资60亿元的红山新城基础设施建设、牛河梁红山文化旅游产业园区项目签约。

2011年9月12日，《辽宁日报》刊文《建平由贫困县跃升辽宁省十强》，其中表述，依据县情，以“工业主导、项目牵动、产业立县”核心发展战略为支撑，以“加快转型升级、构建中等城市、争创全国百强”为目标，戴了几十年国家级贫困县帽子的建平县，如今实现华丽转身，驶入经济发展快车道。

在上述报道中提及，2011年上半年，建平县财政一般预算收入绝对值在辽宁省44个县(市)中排位进入前十。

有资金，有规划，2012年，红山新城开发进入了全面提速的阶段，红山新城至此也成为建平人“西拓”梦开始的地方。

“西拓”即跨越牛河支流和锦赤铁路线，向西开发。

当时，根据红山新城区规划，2012年一期工程启动3.7平方公里，投资65亿元，重点完成路网桥涵、供热、供气等基础设施、牛河梁红山文化旅游产业园区、商务中心、方永刚中学、陈镜湖中学、农民安置楼、商业综合体等项目。

2012年6月，时任朝阳市政府主要负责人，视察建平县工作时，对新城开发建设予以肯定。

2012年国庆节前夕，新城行政中心地下室已经基本封顶，正如火如荼推进地面工程建设，为保证施工进度，工地上500余名工人夜以继日抢工期，以五天一层的施工速度不断向前推进，计划2012年底完成十五层左右的工程任务。

2013年，随着《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党政机关停止新建楼堂馆所和清理办公用房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下发，建平县新城行政中心应声停滞。

为此，建平县财政局还闹出了一段被当地群众间广为传播的笑谈：财政局笃定可以搬进红山新城的新办公楼，出售了自己的原办公地块，结果因为《通知》约束，财政局不得不在城市东边的万寿新村租用办公楼。

楼前广场上随意放置的建筑材料

“盘而不活”

“（行政中心烂尾）就是城市发展大跃进留下的后遗症。”一位建平县政府的老干部告诉记者。

彩云易散琉璃脆，2013年起，随着铁粉价格一路下行，建平县的财政收入受到了直接影响，捉襟见肘的财税状况，让建平县不复往日“西拓”快马加鞭的雄心壮志。

建平县富山新市镇管理委员会（2019年建平县行政区划调整，行政中心烂尾楼所在区域归属富山街道管理）一位工作人员告诉中国房地产报记者：“（烂尾楼群）总建筑面积32.5万平方米，包括地下4万多平方米 ，总投资10亿元左右。核心区3平方公里。”

至于为什么最终建平县政府没有搬迁到这片行政中心，上述负责人士以“自己是部门新人，来得晚不了解”为由婉拒了记者的采访。

“自从（烂尾楼群）闲了之后，就一直想办法招商，有几个来看的，但是都没什么进展。”

当记者要求提供几家企业来看的人数和名称时，他又语焉不详，没能提供出详细名单。

“我们这种小县城，招商不比大城市，企业来了也是要从自身角度出发来考虑的，之前听说有家北京的医院想来发展，但是也不了了之，全县几十万人，县城更是只有十几万人，谁来看病嘛。”建平县委某部门工作人员告诉记者。

“责任真空地带”

一位当地基层干部对记者坦言，时至今日，这些闲置办公楼如何使用，依然顾虑重重，不敢随意触碰。

尤其是在2015年5月，建平县原县长张靖因受贿等罪名落马后，其主导的这一行政中心西迁计划更成了历届政府不愿提及的话题。

2016年5月，针对《通知》颁布后一段时期内新建办公楼不敢搬、不敢用的情况，新华社有过相关报道，报道中援引安徽大学法学院行政法教授陈宏光的观点表示，放任“废弃闲置”的背后是一种懒政惰政，缺乏担当意识。行政是行事执政，不是每出现一个新问题就指望出台新的政策来推动，要改变观念主动作为。

“从公共资源的角度来说，公共资源未合理利用和保值增值的相关主体有渎职嫌疑，例如在国土资源领域，出让土地一年不用要缴纳土地滞纳金，两年不用就应收回并追责。有关部门应该尽快出台相关政策规定，切实解决资源闲置问题。”陈宏光说。

记者梳理发现，在张靖落马后，建平县领导班子更迭，2015年下半年至今，先后有三位县长履职，除了今年5月之后履新的陈姓县长和2015年临时接棒的牛姓县长，这期间均为王某佳县长主政时期。

记者查询建平县政府工作报告发现，2017年至2021年政府工作报告（涉及内容为2016年-2020年间），五年间，“一体两翼、组团递进”的城市发展思路再不提及，而是实施“项目立县、产业牵动、城乡统筹、绿色发展”战略。

换言之，《通知》禁令和主官落马的双重作用下，行政中心烂尾楼成了“责任真空地带”。

据政府工作报告，2020年年末，建平县完成地区生产总值117亿元、一般公共预算收入10.5亿元、农村常住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达到15076元；2011年年末，建平县实现地区生产总值183亿元，地方财政一般预算收入完成18亿元，城镇居民可支配收入和农民人均纯收入分别达到15654元、8500元。

成也资源，败也资源的建平县，如何盘活昔日“高光”时期留下的办公楼群，是摆在历届政府面前的必答题。

记者重返行政中心的烂尾楼群，置身于这片钢铁丛林之中，依稀还可以感受到十年前建平县这座辽西小城急于摆脱旧貌的决心，如今这份决心已经伴随闲置的楼群沉寂于此。

在当地走访期间，一位县政府老同志曾向记者调侃道：“盘活？没提那个事，我们现在又在搞创建全国文明城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