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津门悬疑录「民国大劫案」
来源: 2023-10-29 14:16:45
九河下梢天津卫,自古至今奇闻多。
话说清末民初之时,天津南门外一带还是大开洼,不像现在随随便便抄起一平米就是好几万。挨着炮台庄不远,有片棚户区,那块地儿原本没人住,随着外地流民不断地融入,就成了穷苦人家的麇集之地,唯有位于中段位置的一户人家的房子最为显眼,高门楼,大院套,让挨着他家住的穷根子们羡慕嫉妒恨。
津门旧照
这所宅子的主人名叫史玉良,在前清那会儿是廊坊的大户,庚子年闹兵灾,史玉良的父亲带着儿子儿媳来到天津,由于初来乍到,又听说天津卫满街都是耍胳膊根儿的混混儿,故此不敢跟城里人接触,于是就在没人住的地方买下一块地皮建起了宅院。
宅院建好之后没几年,老头就因病去世,临终之前有个唯一的心愿,就是要史玉良两口子务必生下儿子为老史家传宗接代。倘若不能有人继承香火,就是愧对列祖列宗,他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老话常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史玉良是孝子,严格执行父亲临终前的遗言,几乎累断了腰,终于让妻子史秦氏的肚子里面有了动静。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天随人愿,真就生下个大胖小子,取名史劲。千顷地一颗苗,庙里旗杆独一根,两口子尽管对这个儿子格外的疼爱,但史玉良依旧用严苛的家训管教儿子,对于儿子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所制约。
民国六年五月初八这天上午,史玉良外出办事,史秦氏在厨房蒸馒头,史劲则独自在屋摆弄他新买来的一只黄雀。
津门旧照
正这时,突然传来急促的拍门声。甭管什么年月,到别人家拜访的时候,倘若急促拍门,都被认为是极其不礼貌的行为,只有报丧和抓差的,才会不停拍门。
史劲懒得出屋,听见也装没听见。史秦氏放下手里的活,急匆匆来到院门前,刚把门闩拉开,门就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紧接着闯进来三条大汉。
这三条大汉都是生面孔,听口音是天津本地人,张口嘛嘛嘛,领头的那人是个黑大个儿,手里还拎着尖刀。三人根本不理会史秦氏,大步就往屋里走。进屋之后,大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将尖刀扎在桌面上,等着史秦氏进屋之后,还没等史秦氏说话,领头的黑大个儿先行开口说道:“大嫂子你也别怕,也别咋呼,我们此来,就为跟史先生借点儿钱花,这事儿你一定能做主,是吧?”
史秦氏到底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说话办事比爷们儿史玉良要精明,她当即双眼淌泪,一脸委屈,说自己是个妇道人家,就知道在家缝缝补补,钱款的事儿,都是丈夫掌管。
史秦氏说话的时候,有意把嗓门提高,只为让里屋的儿子听见,出来帮她解解围。
津门旧照
可好,老娘在外面让人吓唬,大宝贝儿躲里屋都不带吭气的。
黑大个儿来了脾气,用力一拍桌子,恶狠狠地瞪着史秦氏,恶声恶气地说:“大嫂子,你这是干嘛?跟我们哥几个哭穷是么?这块儿除了穷根子就是泥腿子,最有钱的就是你家,你跟我们哥们儿打镲,我们也就没必要跟你客气了。”
说着,黑大个人站起身,左右踅摸了一圈儿,指着一个靠墙的一个立柜说:“那里面藏着好东西对吧?”
史秦氏连连摆手,说立柜里面都是些从估衣街淘换来的破衣裳,没有一件是值钱的。
“你快得了吧!”黑大个儿朝前走出一步,“里面不但全是好衣裳,还有一个皮箱子对吧。我还不瞒你,我这双眼珠子,隔着门儿能看见里面。”
话音未落,两步到了立柜前,一把拉开柜门,这就要拿东西。
史秦氏立马急眼了,里面的衣服贵贱不说,关键是藏在里面的皮箱子里面有好玩意儿,真要被拿走,这大半辈子白忙活了。她哭着叫着上前阻拦,另外两个大汉把她按在地上,用毛巾堵住嘴,不让她喊出声,还用随身带着的绳子把她捆了个结结实实。
津门旧照
撑开口袋,把好衣裳全塞进去,又把藏在立柜最里面的皮箱子找出来,一并塞进口袋里面,然后威胁史秦氏,倘若敢报官,就要她一家三口的性命。说完,三人扬长而去。
等到人没影了,史劲才从里屋哆哆嗦嗦地走出来。给史秦氏松开绳子后,史秦氏又是哭又是骂,骂贼人贪心,把这些年两口子攒下的积蓄都拿走了,又骂儿子窝囊,眼瞅着老娘遭罪也不管。
正哭闹着,史玉良回来了,听完妻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苦,倒也没有太慌乱,先安慰了妻子一阵子,让妻子不要过度难过,钱没了可以再赚回来,只要人没事就行。
接着,史玉良列了一张失物清单,让史劲在家照看母亲,他则独自去了位于海光寺的警察署。到了警察署,找到署长丁海洋,把家里的发生的事情详细陈述,并且认定抢匪对他家的底细知根知底,这才这么容易得手。
丁海洋也是廊坊人,跟史玉良早就相识,当年史玉良的老爹买地盖房,正是丁海洋的父亲给牵的线。熟人求到自己头上,不想管也要管,能把失物找回来,自然也有油水可捞。因此,丁海洋拍着胸脯打包票,一定要帮史玉良把失物追回,还要将罪犯绳之以法。
民国时期的津门副爷
接着,丁海洋派了一个有经验的老警察跟随史玉良到案发现场找线索。
那个老警察名叫贺彪,街面上都尊他一声彪二爷。袁世凯任命赵秉钧在天津开办警察厅的时候,彪二爷就是招募到的第一批巡警。只因为这人是个火爆性子,加之不会“为人”,十分不招上司的待见,因此一直没有得到升迁的机会,熬了许多年,还是个普通“副爷”(老年间天津人对警察的称呼)。
彪二爷到了史玉良的家中,问史秦氏那三个劫匪从进屋到离开这段过程中都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又问三人的身高长相等等细节。
问完了之后,彪二爷把史玉良叫到一旁,对史玉良说:“我看了你提供的失物清单,粗鲁估计能值两千大洋。你给我这个数,我帮你东西找回来。”
说着话,彪二爷展开巴掌在史玉良的面前晃了晃。
民国时期的津门副爷(意租界)
史玉良楞一下神:“五十大洋。”
彪二爷把脸一沉:“你拿我找乐呢?五十大洋够干嘛的,还不够我帮你走门子的。你史先生是个明白人,你也知道,这事儿指望着我们帮你查,查到你抱上孙子,这事儿也查不清。黑道上的人劫了你,就要找黑道上的朋友把人给揪出来,找人帮忙,你不得意思意思,单凭一张嘴,人家就乐颠颠地替你办事儿,你怎么想的呢。五百大洋,我先不急着让你掏,等到把东西给你找回来,你再给我。倘若我没法给你找回来,你放心,我一块大洋都不找你拿。”
话说到这份上,再想不答应也不行了。史玉良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请求彪二爷快些把失物找回。
彪二爷离开史家不过半天的光景,就把被抢走的东西原封不动的找了回来。
那位或许要说,这位彪二爷还真是神了,这么快就把失物找回,他莫非就是民国版的名侦探柯南?
民国时期的津门副爷(法租界)
快得了吧,说他是名侦探那是高看他。他不过是熟知江湖道上的规矩,又跟各个行当关系熟络,天津卫巴掌大的地儿,倘若能够黑白两道通吃,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官面上想找某个人,不必自己去查,只需找两种人帮忙,一准儿能把人找出来。这两种人一种是乞丐,一种是混混儿,他们各有地盘,各有组织,称之为“锅伙”,每个锅伙占据一块地皮,这块地皮上三教九流的人物全都在号,几乎没有藏得住的秘密。
另外天津卫在当时还有个不成为的规矩,甭管是哪一路的人马,凡是得来的不义之财,不能立即出手,必须要等上三天,三天之内,倘若有官面上的朋友或道上的朋友来寻,就要原封不动的奉还。事后,会得到一份好处。倘若擅自出手,那就是坏了规矩,就要被黑白两道所不容,也就没有了立足之地。过了三天,仍旧没人来要,立马出手,绝不耽搁。倘若到时再有人来寻,那对不住您,是您没有按规定时间来,不是我没有等,故此你不能找我的麻烦。
您瞧,过去的人做事情多讲究“板眼”(有板有眼),哪像现在,谁还跟你讲规矩,只有傻帽才按套路出牌。
东西找了回来,至于来抢的三个人是谁,彪二爷没跟史玉良说,只说抢匪已经缉拿归案,警署会依照法规处置。
民国时期的津门副爷(英租界)
实则这些话都只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幌子罢了,依照规矩,只要对方把东西原封不动的归还,就绝对不能抓人。倘若人家把东西交出来,你还要抓人,那就是犯了大忌。小心走夜路的时候让人打闷棍挑大筋。
想当年,过气军阀王占元在津门当寓公之时,他的小孙子让人绑了票,实则绑票的人并非想要绑王占元的孙子,而是走错了门,误把王占元的孙子当成了隔壁洋楼中一位阔爷的孙子。只三个小时,人就毫发无损地送了回来。但王占元却不依不饶,要求必须将两个绑匪枪毙才能解他心头之气。这么一来,规矩就坏了,往后官面上再想找道上的兄弟办事就不好办了。许多有头有脸的人来劝王占元,但王占元死活不听。最后只得找了两个大烟鬼,让其过足了瘾,好吃好喝好伺候了两天,然后拉到小王庄给毙了。
这一来,津门彻底大乱,道上的兄弟再也不按规矩办事。老话说得好,无规矩不成方圆,你不讲规矩在先,就别怪别人坏了方圆在后。
失物既然找回来了,就要履行承诺,五百大洋交给彪二爷,但丁海洋那边也不能不孝敬,只好又拿出五百大洋,托彪二爷交给丁署长。
民国时期的津门副爷
史玉良有苦难言,打落牙齿肚里咽,合着自己没栽在劫匪手里,反倒让副爷占了便宜,这到底谁才是劫匪啊?
要说破财苦,还不叫苦,让史玉良更为苦恼的是,这桩劫案的幕后主使人居然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史劲。彪二爷明明白白告诉史玉良,那三个劫匪都是街面上的无事由,根本不是真正的劫匪,是史劲找人家帮忙,并且许诺拿到好处之后,各占一半儿,要不然人家也不会铤而走险大白天的干这档子事儿。这就是为什么那几个人能准确地计算到史玉良不在家,还能熟悉屋中环境的原因。正是因为史劲提前给他们通了气,把家里的底细告诉了他们,他们才能这么顺利得手。
至于史劲是嘛找人打劫自家,全是因为史玉良干什么事情都按照祖训来办,为了能管束住儿子,不让儿子在外面胡乱挥霍,因此一分多余的钱都不给。史劲正是学坏一学就会的年龄,经不住花花世界的诱惑,用钱窘迫,实在没辙,就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让老爹白白丢了一千块大洋。
天津卫管这样的败家子称之为“狗食”,史劲之所以成为“狗食”,究其原因,有一半儿在史玉良的身上。由此可见,史玉良做人很失败,而且还窝囊。
说到这里,这事儿就说完了。还不瞒您,这是一件真事儿,而说出这件事儿的人正是彪二爷。彪二爷跟我的一位本家老太爷关系莫逆,有一次就把这事儿对老太爷说了,老太爷经常拿这件事儿教化自己的子孙,等到传到我这辈儿的时候,这桩旧事兴许就不那么完整了,但基本的轮廓大致还在,于是就有了这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