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山庄迷案小说「悬崖山庄的谜案」
来源: 2023-04-12 14:16:33
云雾山庄凶案
云雾山庄旅馆是座坐落在深山里的私家小旅馆。几名工作人员都起得很早,通常6点半起床,7点过后开始各自的工作。
负责所有杂务的莫永,首先会去锅炉室检查锅炉、调节中央暖气,再去温室检查气温、湿度,还有替花草浇水。这天早上,他先去锅炉室把暖气调强,然后打开自动洒水器,以除去屋顶上的雪,然后走向温室。
还没打开门,他就听到温室内有类似淋浴的声音。温室内当然没有淋浴的设备,也不可能有那种会想在温室内淋浴的怪人。
他疑惑地打开了门。
里面的声音,是浇水壶的声音。
一根铁丝从天花板上垂下来,下面绑着温室里用的浇水壶。壶里塞着一条从水龙头拉过来的蓝色塑胶水管,水像一条条的丝线,从悬吊在大约他身高高度的浇水壶壶口洒落下来;下面躺着一个全身湿淋淋的男人。
这一天——是11月17日星期一。
上午8点左右,旅馆的前台总管开始敲各个客房的门,并通知住宿旅客马上到一楼的餐厅集合,说有事要通知大家。
出了什么事吗?旅客们刚清醒过来的头脑,立刻涌出这样的想法。
“我是这个旅馆的主人白贺秀,你们好,请随便坐吧。大家都来了吧?”声音沉着而威严。
“对不起,白贺秀先生,”坐在角落的仲强惶恐地说,“还有一个人没到。”
旅馆现在的旅客是一个小剧团的人员,因为被风雪阻碍刚住进来不久。此外没有其他旅客。
人们这才发现,如果所有旅客都被叫来的话,应该有九个人,可是,现在桌边只有八个人,还少一个人。
“他叫什么名字?”
云雾山庄的主人神色自若地询问剧团负责人仲强,仲强一时反应不过来他的问题,只“啊”了一声,没有回答。
“那个没来的人,叫什么名字?”白贺秀重复了他的问题。
“啊,他啊,”仲强环视过桌边的每一个人,说,“他叫申高。”
“是吗?”白贺秀突然严肃起来,说:“那么,不管等多久,这位申先生都不会来了,永远不会来了。”
“永远?”仲强惊讶地反问,“这是什么意思?”
“这位先生已经死了。”白贺秀说。
这句话所代表的意义,跟说出这句话的人的平静表情,实在太不协调了。那一瞬间,一定没有人相信自己的耳朵。
“您说什么?”
仲强的声音,划破了现场的沉默。
白贺秀眉也不皱一下地回答他:“我是说那位先生已经死了。”
“胡说……”曲兰用断断续续的颤抖声说,“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开那种玩笑的癖好。”白贺秀的嘴角动了动,看着脸色苍白的曲兰,说,“申先生真的死了,在旅馆的温室中。”
“胡说!”曲兰嘶哑地喊着,“你骗人!”
“曲兰!”仲强用尖锐的声音说,“冷静点,先听他怎么说。”
“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才请大家来这里的,希望各位多多包涵。”
白贺秀看着大家,语调非常从容。彻底隐藏了他内心的感情世界。
“莫永!”
白贺秀一声呼唤,那个站在墙边,留着胡子的年轻男人,立刻应声“是”,向前跨出一步。
“他是在这个旅馆工作的莫永。”白贺秀把他介绍给旅客后,就对着他说:“把今天早上的事说给他们听。”
“是!”用粗犷的声音回答后,莫永就站在原地,态度严谨地说起他在温室发现申高尸体的经过:“……我维持现场的情况,立刻找来杨迪医生。不过,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已经断气了。”
“杨迪是这个旅馆的保健医生,非常优秀。”白贺秀做了补充说明。
那个戴黑框眼镜的女人,用眼神向旅客们致意。
“申先生是昨天晚上死的,而且,”白贺秀说,“是他杀。”
几张椅子同时发出了“嘎哒”的声响。站起来的是仲强、冬云医生还有曲兰三个人。
“他杀?”曲兰的声音和脸都是扭曲的,“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白贺秀平静地回答她,“不是病死或意外身亡,而是被某人杀死的。”
“不可能,”曲兰茫然地瞪大眼睛,“不会的……”喃喃自语的表情,从紧张到松弛,又骤然转为激动。紧抓着桌子边缘的双手开始猛烈颤抖,张得斗大的眼睛闪着凶光,怒视坐在对面的安志:“是你干的吧!”
“你、你说什么啊!”安志大吃一惊,拼命挥动双手。
“你再装也没用的!”曲兰用尖细高亢的声音说。
“喂,你……”
“好角色都是申高的,你不爽,所以杀了他泄恨!”
“别胡说八道了!”
“不然还会有谁做这种事……”
“不要说了,曲兰!”
仲强语气尖锐地制止她。冬云医生也拍拍她的肩膀说:“好了好了。”曲兰的双手在褐色的鬈发上乱抓一通,全身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不会的……不会的,申高怎么可能被杀死,不可能的……”
曲兰的声音中断了,她垂下头来,黄色西装下的肩膀不停抖动着。
“对不起,让您见笑了。”仲强对白贺秀说了这句话后,坐回椅子上,但是,还是可以从膝盖附近紧握的双手,看出他的不安。“您说他是被杀死的,您可以确定吗?”
“很遗憾,那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是吗?”仲强喘不过气来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面对白贺秀的视线,说:“可以去现场看吗?我想有必要确认尸体。”
“我就是请你们来认尸的。”白贺秀缓缓点着头说,“杨迪医生,麻烦你带他们去看。不过,女士们最好不要去看。”
沈月、曲兰跟夏彩留在餐厅,其他人都跟着黑框眼镜的女医生走向命案现场。
申高的尸体,在八角形温室中央广场的白圆桌前。像女人般的纤细尸体,仰躺在褐色瓷砖的地板上。
向来以美貌取胜的那张脸,发紫肿胀,丑陋扭曲地僵硬着,恶心得让人想撇过脸去。双唇像夜叉般往上吊;两眼翻白凸出;湿淋淋的茶褐色头发凌乱不堪。
因为下颚高抬而一览无遗的白皙脖子上,残留着看似某种带状物勒过的泛黑痕迹。生平第一次这么近看他杀尸体,仲强感到全身无力,用手按住快嘎哒嘎哒颤抖起来的膝盖,看着这个惨不忍睹的尸体。
蓝色牛仔裤包裹着修长的腿,上半身是鲜红的毛衣。已经不能靠自己意识动作的双手,交叉摆在心窝处。悬吊在尸体上方的浇水壶,被绑在一根从天花板垂下来的铁丝上。如刚才莫永所描述的,里面塞着一条蓝色水管。水已经关掉了,可是,尸体还是湿淋淋的。
除了他穿在脚上的那双黑色运动鞋之外,仲强还在他伸得笔直的双脚边,看到了另一双陌生的鞋子——红色木屐。
“请问——”仲强看着站在尸体旁的杨迪说,“这双木屐是这个旅馆的东西吧?”
“嗯,是的。”女医生点点头。
仲强把眉梢皱成锐角,说:“应该是收藏在一楼大厅装饰架上的玻璃盒子里吧?”
刘藤这时想,我大概是看那幅挂在装饰架上方的肖像画看得出神了,一点都不记得大厅的装饰架上有那种盒子。
可是,我们每个人都想不通,为什么那个东西会出现在这里。应该是凶手留下来的,可是,在尸体脚下留下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让我看看。”冬云医生小跑步靠过来。可能是以前有过多次经验的关系吧,他短小矮胖的身体,毫不迟疑地蹲在尸体旁边。
“嗯,死得好惨。”医生用高亢的声音说完后,蹲在原地抬头看着同行的脸,说:“应该是被勒死的,你觉得呢?杨迪小姐。”
“没错,可是,”女医生微皱眉头说,“请你看看他的后脑勺。”
“啊?”冬云医生稍微抬起尸体的头部,从侧面观察尸体的后脑勺。
“啊,嗯。”医生喃喃念着,“你是说肿起来的这一块吧?可见是从后面打昏他,再把他勒死的。”说完,又抬头看着女医生说:“你查得很仔细,这个旅馆的主人说得没错,你的确很优秀。”
“不敢当。”
“那么,依你看,他死后多久了?”
听到老医生提出的问题,女医生显得有点犹豫。露出无奈的表情,把眼镜扶正,耸动一下肩膀,回答说:“我不太能确定。”
“你在大学没修过法医学吗?”
“这……”
“我们最好在时间还没经过太久之前,先做某个程度的判断。”
“嗯,你说得没错。”
女医回答得不是很有自信,但还是单膝着地,隔着尸体蹲在老医生对面。她紧张地看着很不自然的僵硬尸体,说:“好像已经出现死后僵硬现象。”
“没错,通常死亡三到四小时后才会开始僵硬。先从下颚开始,不久蔓延到手臂跟脚的大关节,再依序到手指、脚趾……也就是所谓的下行性僵硬。”说完,冬云医生把右手放在申高痉挛歪斜的嘴巴边,“下颚已经非常僵硬了。”接着,再把手移到缠绕着身体的手臂上,说:“这里也非常僵硬了,脚那边呢?”
杨迪小姐慢慢伸出手来,触摸尸体的脚,说:“已经开始僵硬了。”
“再来是手,”冬云医生抓住死者贴放在腰际间的手,“这里还没有僵硬,稍微使一点力就可以扳开来。也就是说……”
“我记得手指是死亡十个小时后才会开始僵硬。”女医生说。
冬云医生很满意地点点头,说:“没错,而下颚跟四肢关节,大约是七到八小时后开始僵硬,大概就是这个时间吧。”
“尸斑呢?”女医生问。
老医生用力将尸体侧翻,发现尸体的脖子后方皮肤已经浮现出红紫色的斑点。
“——嗯,用手指一压,就马上消失了。通常,死后一段时间,这种斑点就会逐渐退色消失。”
“那么,的确是死后七到八小时啰?”
“对,还不到十小时,这么判断应该不会错。”冬云医生的手离开尸体,很快环视一遍绿意盎然的温室,问道:“这问温室的温度是多少度?”
“啊,”女医生露出惊觉的神情,说:“25℃左右。”
“比常温稍微高一点,不过,应该不会有太大的误差。”
“图书室里有法医学书,”仲强插嘴说,“何不等一下查查看呢?”
“说得也是。”冬云医生皱起微微冒汗的圆鼻子,说,“目前,我们只能查到这个程度。其实,胃内的残留物是最重要的关键,可是,总不能在这栋屋子里进行解剖。总之,应该是死后七到八个小时,不对,最好把范围拉到九个小时左右。更慎重考虑误差的话,应该是六个半到九个半小时吧。”
仲强看看表,现在是上午9:10。倒回去算的话,死亡推断时间应该是在晚上11:40到凌晨2:40之间。
“喂,”安志的声音突然从温室入口处传过来。“你们过来看!”
大家陆续离开广场,往安志那里走去。安志站在进门左手边——沿温室墙壁环绕一圈的通道转弯处,看着铺同样褐色瓷砖的地板上的某一点。
“你们看这个。”
安志用手指着的地方,掉落着两样东西。一样是附有金环扣的黑色皮带,金环扣上雕刻着三条互咬尾巴的蛇。那是已经身亡的申高的东西。
另一样东西。跟摆在尸体脚边的红色拖鞋一样怪异;是厚厚一本装在四六开纸盒里的书。仲强弯下腰看那本书。白色纸盒的表面,沾着斑斑点点的黄渍,看起来很脏,上面印着几个粗体字。
“这是……”仲强不由得叫出声来,“这是白秋的书呢。”
跟“杀人现场”非常不协调的书名——《诗歌选集》,就印在那个纸盒子上。
回到餐厅,白贺秀看着旅客说:“你们之中,有所谓代表人吗?”
“应该是我吧。”仲强回答。
“请问贵姓?”
“我叫仲强。”
“仲强先生吗?”主人点点头,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代表人”。
“好,那么,仲强先生,我以这个旅馆主人的身份,来跟你这个代表人谈谈。”他非常冷静地说,“事实上,你们剧团这几个旅客已经严重影响到我们的生活。这里是山里,手机信号很差,风雪天就更差。偏偏现在有线电话又不通,因为雪下个不停,把电话线压断了;即使雪停了,这场初冬的季节性积雪也很惊人,所以你们可能得继续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可是,你们之中有个凶手。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说老实话,我很想现在就把你们赶出去,可是,我又不能这么做。所以,仲强先生,”白贺秀的眼睛眯得更细了,“我希望你负起责任,以最快速度找出你们之中的凶手。我要求你做这样的努力,你应该不会有异议吧?”
他的语气既平静且绅士,却也给人无法反驳的压力。那种感觉,就像他高高在上俯视着人们。连仲强都有点招架不住,咬着下唇,一时接不上话。
“可以吧?仲强先生。”白贺秀再度向他确认。
“知道了,”仲强沉默片刻,直视着白贺秀,百般无奈地说,“我会接下这个任务。不过,我们也要尽力与警方联络,他们才是侦破专家。”
旅馆的主人露出微笑,仿佛在对他说“当然应该这么做”,随即把双手放在桌上,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请等一下,白贺秀先生。”仲强叫住他。
“什么事?”
“您要我接下侦查的工作,现在我接下来了,那么,您是不是也会协助我呢?”
“这就很难说啦。”白贺秀轻轻耸动肩膀,“也许我可以给你某种程度的协助。”
“那么,我想先请教您两件事。”
“你问吧。”
“第一,住在这个房子里的人,只有您、杨迪小姐、总管赖鸣先生、杂工莫永、关莉小姐吗?可不可以请他们集合一次?”
“他们之中绝对没有凶手。”白贺秀冷冷地说。
“可是……”
“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在白贺秀的催促下,仲强不满地皱起眉头,继续说下去。
“请准许我们进出温室,因为那里是犯案现场。”
“我可以答应你。”
“啊,还有一件事。”仲强对正要站起来的白贺秀说,“该怎么处理尸体?把他丢在那里,好像太可怜了。”
“搬到地下室去吧。”白贺秀立刻答复他,“把那种东西留在那里,我们也会很困扰。这样吧,先替他照相存证,再搬到地下室去,如何?”
听到对方毫不犹豫地把尸体说成“那种东西”,仲强的表情顿时僵硬,但是,随即回过神来说“可以”,再对着低头不语的曲兰说:“可以吧,曲兰?”曲兰是死者的女友。
曲兰凉讶地抬起头来,但是,很快又低下头去,用绝望无力的声音说:“随便你们。”
白贺秀离开后,杨迪也随后离去。关莉消失在她刚才进来的那扇门后,总管赖鸣也替几个杯子加满咖啡,再把大盘子食品放在餐桌上,就离开了餐厅。
仲强拿起杯子,深深叹了一口气。
曲兰这时叫道:“安志,是你杀的。除了你之外,还会有谁!”
“你好像很讨厌我,”安志抓着头说,“可是,我其实并不是很讨厌申高啊,我老爱数落他这个那个,也只是嘴上说说。”
“你现在再怎么解释都没用了。”
“我希望你可以相信我。”
“如果不是你,会是谁呢?”曲兰把淡褐色的桌布扭成一团,咬着没有颜色的干枯嘴唇。那种表情就像被逼到了绝境,随时会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知道了,是你!”
她把目标转移到齐斐身上,正要喝一口咖啡的齐斐,惊讶地放下了杯子。
“为什么是我?”
“你不是向申高借了钱吗?借了好几万,你不想还,所以就杀了他。”
“怎么可能!”齐斐苍白着脸,求救似的看着其他同伴。
“喂,你不要随便瞎猜,把自己人都当成了凶手,这样不好。”安志歪着嘴角,说,“不然,我也可以说,在我看来,最有嫌疑的人是你。”
“我?”
“你们是情侣关系啊,因为感情纠纷而萌生杀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啊。而且,回想前天的事……”安志用舌头舔湿嘴唇,“从巴士故障我们下车走路开始,一直到下大雪迷路为止,都是申高走在最前头。”
“那又怎么样?”
“所以,你怪他害了你啊,你认为迷路回不了南山市,都是他的错。”
“我才没那么想。”
“真的吗?难得的试镜机会,你却去不了。而且,这个机会还是你给制作人献媚才争取来的呢。”
“不要说了!”曲兰大叫一声,随即脱下一只鞋子,奋力往安志扔过去。不是很高级的红色高跟鞋,从吓得魂飞魄散的安志的太阳穴擦过。撞到背后的墙壁上,又猛地斜斜反弹回来,掉落在地毯上翻滚着,正好滚到刚打开门进来的杨迪小姐跟前。杨迪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他们。
“啊,不好意思!”仲强慌忙趋向前去,捡起高跟鞋,“对不起,她是那个被杀的男人的女朋友。”
被高跟鞋打到的墙壁上,留下了很清楚的伤痕。仲强看着这个痕迹,满怀歉意地说:“可不可以请你不要跟她计较,她只是情绪太激动了。”
“我知道。”女医生说话的声音出奇的柔和,“不过,还是让她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看到她这么沉静的反应,仲强显得有些诧异。因为他以为女医生一定会毫不讲人情地斥责他们。
“我去拿药来。”冬云医生站起身来这么说时,女医生轻轻摇摇头,说:“不用了,我想应该有人需要镇静剂,已经拿来了。”
仲强很不好意思地说:“麻烦你了,谢谢。”
“没什么好谢的。”
杨迪对仲强微微一笑。
2
南山市刑侦支队队长田春达带着部下乘直升机来到云雾山庄,因为大雪封山,他们只能乘直升机来到这里,目的当然是要侦破杀人凶案。
刑警把旅馆里的人员集中到餐厅。田春达看着大家说:“现在让我们来讨论一下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希望你们都能回答我的问题。这么做,对破案来说是必要的。”
田春达看着杨迪医生,说:“我想再度确认申高的尸体被发现时的状况,可以请你再说一次吗?”
“好的,”她清楚地回答,“莫永找我去温室时,是上午7:40左右。才看第一眼,我就知道他已经断了气。当然,我还是依照程序检查了他的脉搏、瞳孔;也是这时候发现了脑勺的肿块。
“尸体被浇水壶里的水淋得湿答答的。我只是先关了水龙头,然后就那样把他放着。所以,尸体被发现时的状况,大致上就是你们刚才看到的那样。”
“然后,你就把旅客都找来了?”
“嗯,我跟主人商量过后,就由我跟前台总管分头去把他们找来。”
“那时候大约是8点半左右吧?”
“是的。”
“你跟冬云医生开始验尸,那时候是大概是9:10吧?验尸结果是窒息而死——被勒毙的。凶手从后头部将他击昏,再用皮带状的凶器勒住他的脖子;大约已经死亡六个半到九个半小时,所以,单纯推算回去的话,这件凶杀案就是发生在昨晚11:40到凌晨2:40之间——是不是这样呢,冬云医生?”
“没错。”老医生严肃地点点头,“刚才我又跟杨迪小姐讨论过一次死亡时间,大致上应该就是那个时间段了。范围已经设定得很宽了,如果有误差,应该也就是加减十分钟而已吧。当然啦,如果可以尽快解剖的话,就可以进一步缩小时间范围了。”
“尸体被水浸泡过,不必考虑吗?”
“温室所使用的水来自湖水。”杨迪说,“你们知道云雾湖这个名字的由来吗?”
“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吗?”
“因为这附近的雾很浓。那个湖是火山活动后产生的堰塞湖。湖底有好几个地方喷着温泉,水温相当高,所以才会产生浓雾。”
“你是说水温很高,所以不会对尸体造成太大的影响吗?”
“是的,几乎没有水的冷却效果,水量也没那么多。”
“原来如此,”田春达抚摸着高挺的鼻子,“那么,对于安志发现的皮带跟书,你有什么看法呢?”
“莫永找我去温室时,我就发现那两样东西了。”
“是吗?所以呢?”
“我认为那条皮带应该是勒住死者脖子的凶器。”
“那么,书呢?”
“原本应该是图书室里的书,你们也都看到了,那本装在纸盒里的书非常笨重,我想凶手应该是用那本硬壳书殴打了被害人的头部。”
“对,我也这么想。”田春达点了点头,“冬云医生,您的意见呢?”
“我也赞成。”老医生回答说,“拿书当凶器是有点奇怪,不过,用书脊的硬壳部分用力敲打的话,还是可以造成很大的伤害。申高的身体又那么瘦弱,恐怕连女性都有可能把他打昏。”
听到这句话,沈月、夏彩跟曲兰,隔着桌子彼此互看了一下。
三个人都显得很诧异、惊慌,只是程度多少有些不同而已。
“还有那条皮带,”冬云医生继续说,“仲强先生,那是申高的吧?我并不是看过才这么说的,而是看到他的裤子上没有皮带。”
“您说得没错,那的确是他的皮带。”仲强深深点着头,把手挽在胸前。
田春达说:“现在,我们可判断那条皮带跟书就是凶器,问题是,那两样东西为什么会掉在温室入口附近——距离尸体那么远的地方。”
“这个嘛,”杨迪陈述她的看法,“各位,你们都没注意到吗?皮带跟书掉落的地方,有碎裂的盆栽以及挣扎过的凌乱痕迹。也就是说,申高是在那个地方被杀死的,而不是在温室的中央广场——我想我这样的判断应该是正确的。”
“你是说凶手行凶后,移动了尸体?”田春达接道。
“是的。”
“嗯,我们去看时,尸体的双手缠绕在身体上,好像抱着腹部。一开始就是那样吗?”田春达又问。
“好像莫永发现尸体时就是那样了。”
“遭勒毙的尸体会呈现出那种姿态,实在太不自然了。”
“嗯,我想应该是死亡后,还没开始僵硬之前,被弄成了那种姿势。”
“你认为是凶手所做的?”田春达喝了一口红茶,“还有,放在尸体脚下的那一双红色木屐,也是一开始就在那里了吧?”
“是的。”
“唉,木屐、浇水壶、尸体的不自然姿势,到底代表了什么意义呢?”
“齐斐,你想说什么吗?”仲强发现在鸦雀无声的一群人当中,齐斐好像有话要说,视线闪烁不定。
“也没什么啦。”他神经质地微微垂下单眼皮,点上了烟。
“你想到什么都可以说啊。”
“好吧,”齐斐的视线依然朝下,微微点头说,“我刚才想到了,那本书——就是掉落在那里的那本书,是白秋的诗集吧。”
“嗯,没错,所以呢?”
“所以,”齐斐带着不安的神色说,“我想可能是《雨》的模仿杀人?”
“雨的模仿杀人?”田春达紧紧皱起了眉头。
齐斐镇定地抽着烟,说:“是的,白秋的《雨》……”
一阵不安横扫过,所有倾听齐斐说话的人,都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其中有不少人是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下雨了,下雨了。”冬云医生打破了沉默,像哄小孩子睡觉似的,开始唱起那首歌,“我想去玩,可是没有伞,红色木屐的夹脚带也断了。”
“下雨了,下雨了”——就是从浇水壶喷出来的水;“红色木屐”——就是红色木屐。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仲强边在胸前口袋摸索着香烟,边喃喃说着。
“模仿杀人吗……”田春达的食指按着太阳穴,神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没错,只能这么想了。可是……”
“什么叫模仿杀人?”夏彩瞪大眼睛,一脸茫然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模仿杀人’……”田春达回答她,“就是模仿童谣的歌词或小说的内容来杀人。你没看过英国女作家克丽斯蒂写的《最后一个人也不剩了》吗?”
“没有看过。”夏彩摇摇头,随即接着说:“我知道了,有部电影就是模仿小皮球歌的歌词来杀人。”
“《罪恶的拍球歌》吗?没错,那也是典型的模仿杀人。现在你懂了吧?凶手就是模仿冬云医生唱的那首歌的歌词,把现场布置成那样子——用浇水壶的水来表示雨水,用红色木屐来表示歌词里的红色木屐。”
“原来是这样啊,”夏彩老实地点着头,“白秋的《雨》,就是那个房间里的音乐盒的音乐吧?”
田春达摆摆手说:“好了,这件事就说到这儿吧,我想知道昨天晚上大家的行踪,也就是所谓的不在场证明调查。
仲强说:“昨天大家是在9点半左右回去房间,那之后尤其是11:40到凌晨2:40之间的行踪,是最大的问题。我跟刘藤在那之后,一直待在图书室里讨论下一部戏剧。到凌晨4点半以前,我们两个都在一起,所以,很幸运的,我们的不在场证明完全成立。对吧,刘藤?”
“嗯,”刘藤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用力地点着头,“没错,仲强先回房间拿笔记,然后我们就一直讨论到4点半。”
“这期间,各自上了一两次厕所,不过,顶多两三分钟而已。
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做到凶手做的那些事。要做到那样,以最短的时间来估计,也要二三十分钟吧。”
田春达吐了一口气,看着大家,“我要一一询问你们,也许那种感觉不是很好,可是,请尽量详细地回答我。首先,从安志开始吧,你昨天晚上有不在场证明吗?”
“怎么可能有,”安志皱起脸说,“我回到房间,倒头就睡着啦。我这个人不管何时何地,都可以马上熟睡。
在被那个总管叫醒之前,我一直都在梦中。”
“下一个,夏彩呢?”田春达视线转向夏彩。
“我跟沈月在一起。”夏彩回答说,“我担心火山爆发的事,睡不着,就去了沈月房里。”
“沈月,真的吗?”田春达又看向沈月。
“嗯,”沈月瞄了夏彩一眼,“不过,并不是一直在一起。”
“怎么说呢?”
“夏彩到我房间来,是在12点左右。之后,我们东聊西聊了一阵子。2点左右,夏彩说她好像可以睡得着了,就回房去了。”
“不算是很完整的不在场证明。”
“是的,的确不完整。”
“好,下一个,”田春达把视线移到曲兰的脸上,“你拿着冬云医生给你的药,第一个回到房间。那之后,你做了什么事?”
“把药吃了啊。”曲兰轻声说。
“哦,没去申高的房间吗?”
“哪有心情去啊。”
“药很有效吗?”
“嗯。”
“你一直睡到天亮吗?”
“是啊,田队长,你不会是怀疑我吧?”曲兰的神情变得僵硬。
田春达缓缓地摇摇头说:“怎么说呢,”话中夹带着叹息声,“侦查的基本原则是应该怀疑所有的涉案人、事、物吧。”
“我没有杀申高。”
“这要由调查结果来确定。”
田春达又把目光转向冬云医生,“冬云医生,可以请你说明昨晚的行踪吗?”
“我跟安志、曲兰一样,”老医生抚摸着白胡须说,“回到房间没多久后就睡着了,在早上被叫起来之前,没有见到任何人。”
“是吗?谢了。”田春达又望向齐斐,“齐斐,请你说下昨晚你的情况。”
仲强显得非常疲惫,垂下肩膀来,视线先落在凝视着桌子正中央的齐斐身上,再移到刘藤脸上,“齐斐也有不在场证明,我跟刘藤是证人。”
刘藤默默点着头,说:“没错,跟我和仲强一样,齐斐也有不在场证明,昨天晚上的那个问题时间段,他跟我们一起待在图书室里。
“不过,还是请他本人来说吧。”田春达说。
“好,”齐斐张开充血的眼睛,说,“我9点半回到房间后,怎么样都睡不着,就去了图书室,想找本书看。结果,看到仲强跟刘藤都在图书室。”
“那时候大约10点半左右吧?”
“嗯,差不多是那个时间,然后我就一直待在那里了。”
刘藤接到:“他说怕把书带回房间里,又不想看了,就坐在壁炉前的摇椅上看书。偶尔会听我和仲强之间的谈话,插一点意见进来。等他回房间时,已经凌晨3点多了。
我之所以记得,是因为当时他看着自己的手表确认时间后说‘已经这么晚了啊’”。
“好了,”确认完大家的不在场证明后,田春达挽起手说,“结果,只有三个人有不在场证明。沈月跟夏彩的不在场证明不够完整;安志、曲兰跟冬云医生完全没有不在场证明。简单来想,凶手可能就在这五个人之中。”田春达看着在一旁默默观看“不在场证明调查”的女医生,说:“我也想问你同样的问题,你可以回答我吗,杨迪?”
“你在问我的不在场证明吗?”她有点惊讶地眨着眼睛,但马上恢复镇定,淡淡地回答说,“因为要早起,所以我平常最晚也是10点就睡了。我一向很注意维持足够的睡眠,昨天也是这样,10点上床后,就睡着了。”
“旅馆里的其他工作人员呢?”
“你认为工作人员之中有凶手吗?”杨迪挑高眼角,反问田春达。
“我不能漠视这个可能性。”
杨迪稍微思考后说:“服务人员每天早上7点就要开始做各自的工作,所以,不会有人熬夜。晚上通常是9点回到各自的房间,尽量早点睡觉。前天晚上因为剧团的旅客突然来访,所以晚了一点,不过,昨天晚上应该是跟平常一样。”
“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没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啰?”田春达问。
“嗯,恐怕是吧。”
“为了参考,请告诉我你们的房间的位置。”
“我跟关静在三楼尽头,赖鸣跟莫永在一楼尽头。”
“白贺秀先生的房间也在三楼吗?还是一楼?”
“三楼。”
“他也很早就睡了吗?”
“旅馆主人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如果跟平常一样的话,应该也是很早就休息了吧。”
“哦,那么其他人呢?”田春达像连珠炮般提出了一长串的问题。
可以看出女医生白皙的脸颊微微颤抖着,眼镜后的眼睛,也霎时浮现出防备的神色。
“这个旅馆没有其他工作人员了吗?”田春达又问了一句。
“没有。”她冷冷地回答。
“是吗?好,我知道了,谢谢你。”田春达一定是怕再逼问下去,她不但不会回答,恐怕连合作的态度都会改变,所以很干脆地停止了询问。“对了,还有,”田春达把视线拉回到大家身上,“昨天那个问题时间段内,或之前之后,有没有人听到可疑的声响?或是注意到任何事?”
没有人回答,大家都垂着眼睑,避开彼此的视线。这期间,刘藤一直看着坐在对面的沈月。她的脸色跟曲兰一样不是很好。发生了杀人这种天大的事,当然会这样,可是,一点都无损于她的美。
“如果不方便在大家面前说的话,等一下可以直接来告诉我。不管是多小的事都行。”稍过片刻后田春达说,“对了,杨迪医生,在现场的那双木屐……”说到这里,走廊的门被打开来,打断了田春达的话。
“杨迪医生,”管家走进来,用嘶哑的声音说,“对不起,可以来一下吗?”
“现在,我们针对动机来讨论吧。”杨迪被赖鸣叫离坐位后,田春达转向大家说,“不管凶手是谁,一定会有杀死申高的理由。虽然现在常有所谓‘无动机’的疯狂杀人,可是,依我看,这里并没有那种精神异常者。”
“我们之中有理由杀死申高的人,首先是安志,其次是曲兰、齐斐。”
“仲强,怎么连你都这么说呢,你认为我恨申高吗?”安志不服地撅起嘴巴。
“起码在旁人眼里,你不是很喜欢他。”
“那不只是对申高吧,我没有喜欢男人的癖好。”
“还有,从你今天早上所说的话可以听出来,你认为昨天我们会迷路,都该怪一直走在前头的申高。因为他的关系,我们被困在这里,破坏了你挽回婚姻的计划,所以你恨他。”
“是、是,”安志赌气似的举起了双手,“总之呢,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嫌疑犯’了。”
“至于曲兰,就如安志刚才所说,为了爱的纠葛。还有,不能回南山市参加试镜,也可能让你产生恨意。”
听到仲强这么说,曲兰已经不想做任何反驳。她低下头来,不断叹着气。
“齐斐,你欠申高的钱是事实吧?”
仲强的目光一转到齐斐身上。齐斐就缩起了壮硕的身体,点了点头。
“借了多少?”
“不是很大的金额,大约2万。”
“嗯,你应该不会为这么一点钱杀人吧。不过,也很难讲,现在借你钱的人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你也有可能借了更多的钱。他要你回去就还他,你有办法吗?”
“总会有办法的。”
“哦——”把视线从齐斐身上移开后,仲强又用指甲弹一下已经空了的杯子,“其他人就没有什么动机了。”
“谁说的,”曲兰抬起阴沉的脸,用沙哑的声音说,“如果你怀疑我,也该怀疑夏彩跟沈月啊。”
“哦,为什么?”
“因为夏彩喜欢申高啊,申高那个人就是那种调调,来者不拒,所以,好像陪她玩了一阵子。”
“不要说了!”夏彩用激昂的声音打断曲兰的话,“你没资格这样说我!”表情跟口吻不再那么孩子气,跟平常的她简直判若两人。她用憎恶的眼神瞪着曲兰。
“他真的玩弄过你的感情吗?”田春达问。
夏彩涨红着脸,暧昧地摇着头,说:“申高长得帅,身材又好,我的确是喜欢过他。可是,也不是真的爱上他啊,所以怎么可能因为他玩弄过我的感情就恨他呢。”
“说得真好听。”
曲兰气冲冲地反瞪夏彩一眼,夏彩也不甘示弱地反驳她:“我看是你在忌妒我吧?”
“我忌妒你?你……”
“好了,别吵了。”田春达制止她们,“曲兰,你说沈月也有动机,为什么?”
“因为,”曲兰嗫嚅地说:“申高最近骚扰过她。”
“真的吗?”田春达看着沈月。
沈月的表情还是那么沉静,只是多了一点凝重,她缓缓地摇摇头说:“事情没那么严重,他是约过我几次,可是,我都没答应过。”
“他强逼过你吗?”
“怎么可能。”
“哟哟,真是这样的话,仲强一定也会很不高兴吧?”安志说,“仲强,你向来很宠爱沈月,如果那家伙敢动沈月一根寒毛,你一定会很生气吧?”
“开始反击了?”仲强耸耸肩说,“这一点我不能完全否认,所以,也算是一种动机吧。”
说完,他用带有某种意义的眼神看了刘藤一眼,好像在对他说——如果他骚扰沈月,你也有相同的动机。
“结果,只有冬云医生完全没有动机。”田春达说。
“这也未必吧?”
听到安志这么说,冬云医生把眼睛瞪得又大又圆,说:“我也有动机吗?”
“有可能啊,譬如说,你的小女儿去省城的大学就读时,在那里认识了申高。”
“你是说她可能被申高诱惑、玩弄过?”
“没错。”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巧啦。”老医生摇晃着圆圆的身体笑着说,“真的太巧了。”
“该怀疑的事还真多呢……”仲强喃喃自语地说,然后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个旅馆的人也……”
这时候,被赖鸣叫出去的杨迪回来了,时间大约是下午2点多。
“我有件事要告诉各位。”女医生一进来,就神色紧张地对大家说,“不过,在说之前,我要先确认死去的申高先生的本名是不是叫李家充?”仲强回答“是”,女医生又问:“他是东兴企业集团董事长的儿子吗?”
“没错,怎么了吗?”
我一点都猜不出来她到底要跟我们说什么,不过,从她的语气,可以知道她带来了非常重要的信息。
“电视新闻里出现了他的照片。”杨迪边说边坐回原来的位置。
“电视新闻有他的照片?”仲强惊讶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警察正在找他。”
“警察?”仲强更惊讶了,半跃起身子,说,“怎么回事,他犯了什么罪吗?”
“嗯,”女医点头说,“他是8月在南山市发生的那起强盗杀人案的重要嫌疑犯……”
那个案件发生在8月28日星期四深夜;有人闯入南山市高级住宅区东兴企业集团董事长李享助家中,杀了李家一名警卫后逃逸。
依现场状况判断,凶手是搜寻财物时被警卫发现,所以杀了警卫。不过,死因是后脑部撞击引起的脑出血,所以,也可能是在缠斗中发生的意外。凶手可能也吓坏了,所以没有带走任何财物就跑了。
那个房子太大了,所以案发当时的声响没有吵醒任何人,被杀的警卫第二天早上才被发现。案发两个月后,警察还是查不出一点线索,案情陷入胶着。一直到最近,才出现了有力的目击者。
那个目击者说,在推定的案发时间,有一辆可疑的车子停在李家附近的马路上,他看到一个人影突然从李家冲出来钻进车子里,然后加速离去。目击者根据记忆描述的车种、车号,正是申高——李家充的车子。
于是,警局便将申高视为重要嫌犯,开始通缉他。当然,在这之前一定做过更详细的调查,只是我们正好被困在云雾山庄,只能从电视得知大略的消息。
“申高是那个案件的凶手吗?”听完杨迪的说明,仲强显得非常震惊,“可是,怎么可能……啊,对不起,这种事问你也没有用。”
“不,仲强,这也是有可能的。”安志奈志插嘴说,“也许我不该批评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可是,申高是李家最糟糕的一个,做事又不够深思熟虑。他有可能因为钱不够花,抱着好玩的心态闯入他熟悉的长辈家偷钱。”
“抱着好玩的心态当小偷吗?”
“可能是喝酒后的一时冲动吧,而且……他好像有嗑药的习惯。”
“药?”仲强沉重地皱起眉头,“你是说他有服用毒品的习惯?”
“不是的,不是那么不健康的东西,是比那种东西稍微健康一点的东西,像大麻啦,不然顶多就是LSD而已。”
“LSD是健康的药吗?”
“因为毒性比较低啊。”
“你也吃过吗?”
“才没有呢,我的体质不用靠药物,也会自动兴奋起来。”
“是吗?对了,昨天申高好像也说过他需要某些开销——曲兰,你知道什么吗?”仲强问。
“我不知道——”
曲兰一脸苍白,拼命摇着头。看到曲兰这样的反应,田春达更眯起了眼睛严厉观察她。他想:昨晚,这个申高又不知道被什么人杀了,这两个案件之间究竟有没有什么关联?或只是单纯的偶然而已?
“田队长,”杨迪看着田春达说,“还有一件事,我想最好告诉你。”
“什么事?”
“关于放在尸体脚下那双木屐的事。”
“嗯,你说吧。”
“这件事是莫永告诉我的,”她不露半丝情感的眼睛,朝上看着田春达,“你也知道那双木屐是放在大厅装饰架的玻璃箱中,箱子里有一个装了水的小杯子,莫永每天都会补充杯子里的水。”
“这样漆才不会干掉,对吧?”
“没错,昨天他去加水时,发现玻璃门微微开着。”
“那时候木屐还在玻璃箱中吗?”
“嗯,可是位置好像跟原来不太一样。”
“哦——也就是说,在那之前,曾经有人打开玻璃把木屐拿出来?”
“这个旅馆里的人都说没碰过那个箱子。”
“你是说我们之中有人碰过吗?”仲强缓缓抚摸着下颚,“莫永是在昨天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说大约是傍晚6点。”
“我知道了。”田春达点点头,用锐利的眼神扫视全桌的人,“昨天下午6点以前,有没有人碰过木屐的玻璃箱子?这个人未必就是杀死申高的凶手,如果没做什么亏心事的话,应该可以坦然承认。”
没有人回应田春达的询问。
“看来,”田春达眼神严厉地说,“这个人是做了什么‘不可以承认的事’,也就是说,昨天碰过箱子的人可能就是凶手。”
5
早晨,沈月发现了曲兰的尸体,向来沉稳的她所发出的尖叫声,连隔着中庭在她正对面房间里的刘藤都听到了,把他从昏沉的睡眠中挖了起来。
这件事发生在30分钟前——早上8点半左右。
云雾山庄的服务人员,照例在早上7点开始各自的工作,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湖面上的平台。曲兰的尸体就躺在平台上,被晨起散步的沈月发现了。
因为定期除雪,中庭跟走道边的平台积雪并不深。
上岸后,几个人暂时把尸体仰放在雪上。
一直站在喷水池边看着的杨迪缓缓走了过来。
“医生,”仲强调整紊乱的呼吸,看着冬云医生说,“可以推定死亡时间吗?”
老医生短短“嗯”了一声,跟走到旁边的女医生面面相觑。
“这个问题可难倒我了。”冬云医生弯下微胖的身躯,两手搭在裤子湿透的膝盖上,“这个尸体恐怕是一整晚都被弃置在这么寒冷的地方,处于冷冻状态,实在很难下判断。”
“大略的推测就行了。”
“那也很难啊。”医生圆圆的肩膀颤抖了一下,看着同行,“杨迪,你认为呢?”
“不太可能,”女医脸色苍白地摇着头,“因为在冷冻状态下,几乎没有呈现死尸现象。例如,死后僵硬主要是因为肌肉内的ATP分解——也就是一种化学反应所引起的,可是,在低温下根本不会产生这种反应。”
“没错,”忍冬医生点点头,肩膀又剧烈颤抖着,“在极端低温中,也不会出现正常的尸斑。当然啦,如果可以把尸体搬到大学医院,请专门医生解剖的话,也许可以看出一点端倪来。”
躺在脚下的女尸,脸色跟平台的雪一样苍白,多少缓和了一些苦闷歪斜的丑陋表情。
“这一一”齐斐看着尸体说,“这是昨天的延续吗?”
“好像是。”仲强回答他,`视线随后落在刘藤身上。
刘藤默默从对襟毛衣口袋中拿出刚才那条手帕;在手掌上摊开来,给齐斐看里面包的东西。
“咦!”齐斐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东西,“纸鹤?”
“在尸体旁边发现的,为了怕被风吹走,还夹在腹部下面呢。”
“这东西在尸体旁边?”听完刘藤的说明,齐斐惊讶的表情还是一丝不减,不太了解似的歪着头说, “没有其他……啊,我是说尸体附近就只有这个东西吗?”
“是的”
“为什么?”
“你不知道《雨》的第二段歌词吗?”听到刘藤这么说,齐斐茫然地看着手帕上的纸鹤,用颤抖的声音喃喃说着:“《雨》的第二段一一雨……”
“下雨了。下雨了。”齐斐开始低声吟唱起来,“再不愿意,也在屋里玩吧。我们来折色纸,玩折纸游戏吧。”
齐斐用念咒语般的调子吟唱着,此时,仿佛被这样的旋律召唤来似的。湖面突然吹来一阵强风。刘藤慌忙想压住手帕,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被风刮走的紫色纸鹤,以丑陋的曲线飘落下来;落在曲兰胸上。
莫永带着几个人,把兰的尸体搬到旅馆的地下室。
门一打开,出现了通往地下室的陡梯。
“请注意脚步。”莫永说着,带头踏出了步伐。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到“叩咚”的硬物撞击声,好像有人停下了脚步。
三个人抬着曲兰的尸体,不约而同地往声音的方向望去;声音是从通往二楼的楼梯传来的。
瞬间,刘藤仿佛看到有个身影闪入楼梯平台;同时,一根拐杖滚落到一楼,“卡啷卡啷”声响彻整个房子。
“谁?”安志大喊。
“地下室在这边。”莫永严厉地说。
安志放掉抬着尸体右肩的手,往楼梯方向走去。
尸体突然重心不稳,摇摇晃晃地倾向一边。
“不可以!”莫永神色慌张地追上安志,从背后抓住他骨瘦如柴的肩膀。“请不要多管闲事!”
“啰唆!”安志大叫一声,狠狠甩掉莫永的手,“谁?!不要偷偷摸摸的,快出来!”他一溜烟闪过莫永再度伸过来的手,冲上楼梯。
可是,他在楼梯平台前就停下脚步,用力“啐”了一声,说:“被他跑掉了。”
他捡起黑色拐杖,像钟摆一样摇晃着。不甘心地抬头看着从平台延伸到三楼的楼梯,好一会儿才把拐杖靠在墙上直立着,走回原地。
莫永用可怕的眼神瞪着安志,但是什么话也没说,又回到地下室门前。
“喂,”仲强边走下微暗的楼梯,边问莫永说,“那只拐杖是谁的?”
经过一两秒钟,他才头也不回地说:“是主人的。”
“你们主人喜欢玩捉迷藏吗?”仲强讽刺地说。
“主人现在在那边的餐厅里,只是那只拐杖挂在楼梯扶手上而已。”莫永平静地说。
“你们主人习惯把东西放在那种地方吗?”
莫永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
黑色胡须下的脸,瞬间浮现出似挑战又似愤怒的神情。
“没错,”他说,“主人的确有随处放东西的习惯,所以,他叫我们不必在意。”
刘藤觉得这个男人在说谎。
刚才刘藤的确感觉到楼梯上有人,不,不只是感觉而已。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刘藤想除了他之外,仲强、安志应该也都看到了一个慌慌张张躲开我们视线的身影。
那是一个黑色的小小身影。
这个身影最近屡次闪出。夏彩昨天在大厅的楼梯平台看到的身影、刘藤昨天在礼拜堂门口看到的身影、仲强在温室看到的身影,还有沈月听到的拐杖声以及钢琴声……
实实在在显示出这个旅馆里的确住着不知名的没有露脸的又一个人。
地下室里没有暖气设备,冷得连呼吸都快结冻了,不过,当然比外面好多了。
右前方角落,有一块白布摊开着,浮现出人的形状;申高的尸体就安置在那里。
我们把搬来的新尸体放在旁边,莫永从橱柜中拉出一条白布,交给仲强盖在曲兰的身上。
田春达和助手这时从附近的派出所赶了。刑警们做了初步调查,又把人们集合到餐厅。
“找到凶手了吗?”旅馆的主人白贺秀冷漠地询问田春达。
“还没有,”田春达摇摇头,说,“正在追查。”
“不过,这伙旅客真的给我们添了很多麻烦。”白贺秀从容不迫地拉拢橄榄色睡袍的前襟,微微干咳几声说,“房子染上血迹,真的让人很不舒服,希望下次会发生在旅馆外。”
听到“下次”两个字,其他人骤然屏住了气息。
不管他说这句话有多少开玩笑的成分,让刘藤讶异的是,所谓“下次”难道是指凶手杀了两个人不够,还会杀更多人吗?
“电话还不通吗?”田春达问。
“凶手好像还不想让警察来,”白贺秀在浓眉间出现深深的皱纹,嘴角却还是带着沉稳的微笑,“今天早上,赖鸣发现放在楼梯门厅的电话坏掉了。你们去地下室时没看到吗?”
“真的吗?”
“嗯,听筒上的电话线被扯断,已经无法修复了。可能是凶手怕恢复通话,所以昨天晚上扯断的。”
“这个房子就只有一部电话吗?”
“我很讨厌电话,”白贺秀轻轻耸肩说,“可是,又不能完全不打电话或不接电话,所以装了一部。而这深山里手机信号很差,大风雪天气里就更差。”
每个人都是脸色苍白,表情僵硬,时而叹息。
“白贺秀先生。”田春达看着旅馆主人。
“什么事?”
“您有随处放东西的习惯吗?”
白贺秀狐疑地挑起眉梢,没有马上回答,那种反应好像是听不太懂那句话的意思。
“谁说的?”
“他啊。”
白贺秀沿着田春达的视线看过去,看到站在左墙壁边的莫永,“真是的。”白贺秀说,“也不必说成是我的习惯啊。”
“您使用拐杖吗?”田春达紧咬着不放。
“拐杖?”白贺秀又挑起了眉梢,但是,随即从紧闭的双唇中露出洁白的牙齿,说:“嗯,偶尔。”然后像演戏般摊开双手,半开玩笑地说:“哟,是不是我又把拐杖遗忘在哪里了?”
“在前面楼梯,我们去地下室时,在途中看到的。”仲强皱着眉头说。
“是吗?谢谢你告诉我。”白贺秀像在哄天真的孩子般笑着,喝了一口咖啡,说,“下次我忘了东西放在哪里,就请你帮我找。”
田春达看着大家说:“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凶手’就在这栋建筑物中。”听得出他话中颇有含意,“不过,这次被害者——曲兰的死亡时间几乎没有办法判断。”
“跟昨天的案子应该是同一个凶手吧?”仲强问。
“应该是吧,刚才你不是也看到了那只纸鹤吗?”
“看到了。”
“凶手是模仿《雨》的第二段歌词‘我们来折色纸,玩折纸游戏吧’,特意留下了那只纸鹤。折叠这纸鹤的纸,好像是这旅馆用的信纸。在推理小说中,童谣杀人一定是连续杀人,所以发生第二件杀人案也是意料中的事,只是很难想像会在现实中遇到这种事。”田春达脸色阴沉。
“可以让我看看刚才那只纸鹤吗?”杨迪抬起视线说。
“在我这里。”田春达回答她后,从椅子站起来,拿出手帕,在餐桌上小心翼翼地摊开来。可能是抬尸体时压着了,里面的纸鹤已经有点皱巴巴的了。
杨迪走过来,看着那只纸鹤。
用来折这只纸鹤的纸,是朦胧的淡紫色底,配上银色的细麻叶花样。
“果然是。”她喃喃说着。
“是什么?”田春达问。
女医的视线停留在纸鹤上,回答:“这是信纸。”
“信纸?”
“你不知道吗?请看看背面,有银色的线条,这是旅馆为客人准备的信纸。”
“是吗?”
“紫色是直写的信纸,还有成套的信封;另外一组是黄色横写信纸,二楼的每个房间里都有。”
“这我倒不知道呢,在桌子抽屉里吗?”田春达问。
“是的。”
田春达想,既然如此,是不是有必要检查每一个房间的抽屉。
“凶手那间屋一定会少一张信纸,只要检查信纸张数就行了。”坐在田春达身边的郝东刑警说。
听到这个意见,仲强立刻摇着头说:“没用的,除非那个人是笨蛋,不然怎么会使用自己房间里的信纸呢?他可以用曲兰房间里的或别人房间里的啊。”
仲强抚摸着冒出一点胡楂的下颚,又说:“不过,为了万一,查查看总是好的。”
“图书室里也有相同的信纸。”杨迪补充说明,“凶手也可能用那里的信纸。”
“我知道了,”田春达点点头,“不过,我并不认为可以从纸鹤身上找出凶手的线索。即使检查指纹也是一样,现在怎么可能有凶手会在证物上留下指纹呢。”
说完,田春达用手指搓揉太阳穴,看着沉默不语的每一个人。
“我本来想稍后再来讨论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田春达又开口说话了,“这次只能当做大家都没有不在场证明,从动机来判断谁是杀害曲兰的凶手……不对,这样的判断也不太有意义。”他用手指压着太阳穴,缓缓摇着头,“凶手即使跟曲兰无冤无仇,也可能被逼得不得不杀了她。譬如说,曲兰知道谁是凶手,并握有确切的证据。”
“会是这样吗?”安志开口说,“凶手是模仿《雨》的第二段歌词杀人,所以,应该是一开始就打算杀死两个人,才会策划这场童谣杀人案吧?”
“嗯,蛮正确的判断。”
“你说得不是很真心喔。”仲强对安志说。
“是吗?”
“啊。你那种眼光好像要说‘最看不惯他们两个的就是你安志吧’。”
“仲强,你……”
“让我说一个很简单的推理给你听吧。”仲强看着安志,用带点烦躁的声音说,“我、刘藤跟齐斐都有不在场证明,而沈月跟夏彩是女性,不可能把曲兰的尸体搬到那个小岛上,冬云医生又完全没有动机,所以,凶手应该是你安志。”
“别开玩笑了,”安志涨红了脸,从椅子上半站起身来,“我告诉你,仲强,我绝对不是……”
“不要那么激动,一点都不像你。”仲强冷漠地丢下这句话。
田春达转过头来看着站在旁边的杨迪,说:“杨迪,我有一件事情一定要问你。”
“我与案件无关。”女医生的声音有几分紧张。
田春达缓缓地左右摇着头,说:“应该等你回答我的问题后再下判断吧?就客观而言,你不认为是这样吗?”
田春达说话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杨迪显得有点畏缩,但是,很快叹口气说:“你想知道什么?”
说着,她绕到餐桌边,在其中一个空位上平静地坐下来。
“我想问的,当然是这个旅馆的事。”
其他服务人员都已经离开了,田春达隔着餐桌,盯着女医的脸,说:“这栋云雾山庄的……啊,我不是要问昨天在温室听到的事,我是要问白贺秀家的事。
你好像不太愿意让外人知道这个家的事,可是,陷在案件旋涡中的我们,却对这个家有很多不好的猜疑,所以,为了洗清这些疑点,请多少告诉我们一点,可以吗?”
“这……”杨迪小姐显得很为难。
“需要白贺秀先生的许可吗?那么,我去找他谈。”
“不用!”她挺直背脊,打断了田春达的话,“我知道了,我会自己判断,只回答必要的问题。”
“谢谢你。”田春达的脸颊泛起些许笑容,两手放在餐桌上,手掌交错互握着,“首先,我想请教你,关于你们主人白贺秀的事。他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他看起来顶多50岁,为什么这么年轻就遁隐山林,过着避人耳目的生活呢?”
刘藤听得有点紧张,生怕从昨天早上开始,对我们的态度稍微缓和了一些的杨迪小姐,会因为田春达这个问题,再度把她的脸隐藏在冷漠且没有表情的面具后面。
“主人这个人有点乖僻、顽固。”想了很久,她回答出这句话。
令人惊讶的是,她的声音并不是那么冷漠。
“这一点我也很清楚。”田春达苦笑着说。
“不过,刚才我也说过,他绝不是很冷酷的人。现在的他虽然不太喜欢亲近人,但是,以前的他不但温和,也很喜欢接近别人。”杨迪又说。
“以前吗?你是说在他夫人去世之前吗?”
女医生微微点头说:“到四年前为止,他都住在南山市,每天为公司的事奔波。因为是跟贸易相关的公司,所以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国外。四年前,他不在家时发生火灾,夫人在那场火灾中丧生了,”
“他以前很爱他太太吗?”
“不只是以前,直到现在仍然是。”她的声音悲戚,语气却十分坚定。
田春达松开交叉互握的手,把手指头伸直。
“可以告诉我那场火灾发生时的正确时间吗?”
“四年前。至于火灾原因,昨天已经说过了,是电视显像管起火引起的。”
“不可能是纵火吗?”田春达继续询问杨迪。
女医生摇着头说:“没听过这种事。”
“夫人是在那场火灾中丧生的。当时她还很年轻吗?”
“还不到40岁。”
“可以插个嘴吗?”一直没有说话,垂着头坐在沙发上的齐斐,突然开口说,“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田春达从椅子上站起来,往沙发那边走去,“想到什么就说出来,什么都行。”
“好。”齐斐的一只眼睛啪哒抖动似的眨了一下,“我在想这旅馆里的管理人员和服务人员,真的只有他们几个吗?”
“哦?”
“白贺秀、杨迪、管家赖鸣、留胡子的男人莫永,还有在厨房工作的那个女人,她叫关莉吧?加起来一共是五个人。中午仲强提出这个问题时,杨迪说就只有这五个人,可是,我总觉得至少还有一个人住在这里。”
他的声音不是很有自信,但是,在场的每一个人听到他这句话,一定都在那瞬间倒抽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这么想?”田春达问。
齐斐不安定地晃动着视线,说:“我没有很明确的证据,可是,例如——对了,是夏彩吧?昨天在温室碰到你们之前,她不是看到那边楼梯有人影吗?”
“嗯,我跟仲强他们去冒险时看到了,那之前的晚上也听到了怪声。”夏彩很严肃地回答。
仲强尽管点着头,还是说:“可是,并没有清楚看到是什么人,也有可能是白贺秀啊。”
“你说得没错,所以我才说只是有那种感觉。”齐斐用手按着太阳穴,偏着头说,“还有一件事也很奇怪,昨天我们在温室碰到杨迪时,她端着的托盘上,有一个茶壶跟两个杯子。”
“是吗?可是,这又能看出什么呢?”
“一般来说,服务人员不太可能在温室喝茶,所以,那两个杯子,其中一个应该是为白贺秀准备的,那么,另外一个呢?”
“也可能是杨迪小姐陪他喝啊,杨迪小姐感觉上并不是佣人,白贺秀先生也尊称她为医生。”
仲强嘴巴这么说,心中一定也怀疑是不是有“另一个人”存在。因为今天傍晚,他也在温室看到了某个人影。
“我也这么觉得。”轻轻梳拢着长发的沈月,也开口说,“今天早上我听到了怪声。”
“第一次听你说呢。”田春达皱起眉头看着沈月,“什么时间?在哪里?”
“是今天早上杨迪叫醒我,叫我赶快下楼的时候。在那边——前面走廊往我们房间那个方向的尽头,不是有扇门吗?跟通往大厅那扇门的结构一样,也是毛玻璃的双开门。”
她说的那扇门,是通往第一天晚上赖鸣带人们上来时的楼梯。
“今天早上那扇门是锁着的,所以我们所有人都是从大厅那个方向下楼的。可是,就在我正好经过那个门的前面时,听到门的另一边有声音。”
“脚步声吗?”田春达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种脚步声,很像是脚有问题的人在走路,就是很像拐杖撞击地面的声音,叩吱叩吱,很坚硬的声音。”
田春达想,夏彩前天晚上说在大厅楼梯平台听到的,也是“某种坚硬的物体撞击地面的声音”。今天刘藤在礼拜堂听到的声响也是。
“我想那个人应该是正在爬楼梯,那边的楼梯不是没有铺绒毯吗?所以我隐约可以感觉到,那个脚步声好像是往上——往三楼去了。”沈月的脸显得好苍白,细长的眼睛望着天花板,“我们到下面餐厅时,除了关莉之外,所有人都到齐了,不是吗?那么,我听到的应该是关莉的脚步声,可是,那时候她应该正忙着为我们准备三明治,而且,她也没有用拐杖。”
“不错,很好的推测。”田春达佩服地眯起了眼睛,“唯一可以反驳的是,说不定她只有在爬楼梯时需要拐杖,那时候她正好有事上三楼去,就被你听到了她的脚步声。”
“可是,她为我们准备用餐时,还有收拾餐桌时,都看不出来她的脚不好啊。”
“嗯,的确看不出来。”
“还有一件事,”沈月接着说,“今天早上男士们跟着杨迪去温室时,我不是跟夏彩、曲兰三个人留在餐厅吗?那时候,我……”
“又听到了脚步声?”
“不是的,”沈月轻摇着头说,“是钢琴的声音,非常小声,所以,听不出来是什么曲子。”
“是从哪里传来的?”
“我不太能确定,不过,应该是从上面传来的吧。”
“可能是在放唱片吧?”
“应该不是,中途还停了几次。如果是放唱片的话,怎么会中断那么多次。所以,应该是有人在某个房间弹钢琴。”
“有没有可能听错?”田春达非常慎重。
“我也听到了啊。”坐在沈月旁边的夏彩说,“听不出来是什么曲子,不过,的确是有人在某处弹着钢琴。”
“看来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喔,”安志用手摩擦着尖尖鼻子的下方,把嘴撅成新月形笑着,“沈月的观察向来很敏锐,你最好留意这件事哟,警察先生。”
田春达眨了眨眼,低低“啊”了一声。
安志故意吓人般地说:“不是常有‘禁闭室疯子’这种事吗?”他好像不是开玩笑,嘴角虽泛着笑意,眼神却显得很认真。
“你是说这个家里有一个脚不好的疯子,为了避开世人的眼光,所以躲在这种地方?”
“没错,说不定这个人就是杀死申高的凶手,模仿杀人这种事,也只有神经不正常的人才做得出来。譬如说,他以前曾经杀过人,那时候正好响起了《雨》这首歌。”
“嗯,就最近流行的异常心理学来看,是很有可能。”田春达的表情显得很认真。“看来,只能再去探杨迪的口风了。”
结果,这件事就这样告一段落了。
人们已经讨论过所有“这个云雾山庄除工作人员外有第六个人”的可能性,至于这个人是谁,除了安志提出来的意见之外,没有人有其它意见。“禁闭室疯子”这一揣测,虽然有点不切实际,但是,在旅客目前所处的环境中,还是造成了很大的震撼。跟昨天晚上一样,大家在9点半左右解散,各自回到房间。
田春达叮咛大家,睡觉时一定要把房间里的门闩拉上,大家都用力点了点头。
8
夏彩把刘藤悄悄叫到图书室,对他说:“杨迪很可疑。”
“为什么?”
“昨天开始,她突然变得很亲切,吃饭时一定会为我们服务,但在那之前简直是超级冷淡,现在这样子,八成是在监视我们。
刘藤看着她的侧面问“怎么说呢”,催她继续说下去。
被她这么一说,刘藤也觉得杨迪昨天以来的态度软化大有文章。
“嗯——我觉得说不定跟四年前的火灾有关。”夏彩用一成不变的语气说,“她说不是纵火,可是说不定就是纵火,那么,凶手就是没有被抓到,而那个凶手说不定就在这里。”
这倒是一种新的说法。“四年前的火灾”这几个字,又强烈触动了刘藤心中的疙瘩,“你是说申高可能是纵火的凶手,白贺秀家的人知道了就杀他复仇?”
“我说的不是这样啦,我是说,”她指着自己的太阳穴,“他们之中可能有一个‘这里’不太对劲的人把以前的那个房子烧了,现在又一副没事的样子在这里工作。可能是杨迪,也可能是赖鸣或关莉。我们来了之后,可能这个人的病又突然发作了。”
“突然发作,杀了申高?”
“嗯,”夏彩很认真地点着头,“也有可能是那个留胡子的莫永,杨迪不是说他老婆自杀了吗?可能是因为这个打击,‘这里’出了问题。”
“突然发作?”
“没错,申高跟曲兰都是特别醒目的人,他很可能从最醒目的人下手。”
我无法判断她说这些话究竟有几分是认真的,把视线从她脸色移开,若无其事地转向右前方的彩色玻璃图案。
“关于火灾的事,”我说,“不管是不是放火,你不觉得有什么疙瘩吗?”
“咦?”夏彩不解地问,“什么疙瘩?”
“事情发生在四年前,原因是显像管在深夜起火燃烧,这当然是厂商的责任。”说到这里,刘藤突然了解到脑中的“疙瘩”是什么了——“原来如此!”他不由得叫了一声。
夏彩满脸不解地看着他说:“到底怎么了啊,刘藤?”
“你大概不记得了,四年前你还只是个初中或高中生。”我面向夏彩说:“当时相继发生了好几件大型电视机起火的意外事故。造成很大的问题;有几件意外还演变成大火灾。”
“我不记得了,不过,听你这么说,好像有点印象。”
“那些有问题的大型电视机,都是同一个厂商生产的,也就是李家产业。”
夏彩马上领悟到我话中的含意,“啊”地张大了嘴巴。
申高——李家充是李家产业董事长的儿子。对在火灾中失去妻子的白贺秀而言,是让他恨之入骨的“凶手”的共犯。
不管火灾后的赔偿、刑事责任等如何处理,当白贺秀知道偶然进入自己家里的申高的身份时,很难说他不会萌生为妻子复仇的念头。
在火灾中失去丈夫的关莉,也有同样的动机。
杨迪小姐也脱不了干系,因为她好像非常仰慕已故的夫人。
问题是——刘藤慎重地往前思考。
刚才在“杨迪=凶手”的假设中,他也曾经碰过相同的问题。
那就是他们如何在事前得知,来访的旅客当中有这么一个人?
还是有可能知道的。
撇开申高这个艺名不谈,在剧团人员到达的第一个晚上,他们就在电视新闻报导8月那个案子时,知道了李家充这个名字。
杨迪说第一次看到申高被列为案件嫌犯遭到通缉的电视报导,是在15日晚上。
如果当时电视登出了他的本名跟照片(第二天的新闻报导也行),那么,赖鸣、杨迪或关莉就会注意到那个男人就在旅客之中……
“难道凶手真的是这个旅馆里的人吗?”夏彩突然东张西望了一下,压低声音说,“不过,如果动机真如你刚才所说的,那么,我跟你应该都不会有事吧?因为凶手没有理由恨我们啊。”
“可是也没有理由杀了曲兰啊。”
“因为她是申高的女朋友啊。”
她好像说给自己听似的喃喃自语,两手抵在椅子上,开始晃起脚来。
10
太阳快要下山了,天空一片昏暗,厚厚的云层微透着风化后的绣球花颜色。刚才飕飕狂吹的风暂时停止了呼吸,雪也变得不可思议的温柔,无声无息地从空中飘落下来。
好安静,仿佛整个字宙都被消音了,时间的流逝也冻结了。
一时,四周笼罩在无限的寂静中。
铺着纯白绒毯的广场一隅,躺着一个人的身躯。身体朝向湖面,双手向前延伸横躺着。身上裹着几乎跟白雪溶成一体的白色蕾丝,乌黑的长发像扇子一样散开来,胸前鲜艳的血绽放成深红色花朵。
那种姿态简直就像正在祈祷中、突然断了气的巫女,也像被镶在广场这个巨大画框中的一幅画。
一双眼睛正在阳台上俯视着这幅画,那是一双没有感情的干涸玻璃眼睛——雉鸡标本的眼睛。雉鸡收起深紫色的翅膀,伸直长长的尾巴,黑色的嘴巴微张着,好像随时会尖声叫起来。
“她”在厚厚的透明玻璃的另一面,拼命敲打着;举起白皙纤细的手,张大嘴嘶喊着。声音被墙壁阻隔,传不到这边来。不久,她的拳头开始渗出血来,染红了半面玻璃墙。
沈月、沈月——刘藤梦呓般呼叫着她的名字,可是,他的声音一定也传不到那一面。
沈月——她在求救,一定是的,她想打破这面墙逃到刘藤这里来。
刘藤这么确定后,握起拳头,举起手往墙壁上挥去。这一击,玻璃墙壁龟裂出蜘蛛网般的细纹。接着,“嘎锵”一声,四角玻璃突然变成了金色画框,画框中镶着跟她一模一样的美女肖像画。画在灰色墙壁上左右摇晃着,越来越剧烈,嘎哒嘎哒震响着,突然间就掉下来了。
当——响起了笨重的声音,刘藤的头盖骨也产生了共鸣,咯嗒咯嗒震动着。余音呈环线运动在他头颅中缭绕着。
刘藤仿佛从黏度极高的泥沼中爬上来,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
震响的余韵还微微残留着,那不是梦中的声响,而是现实中的声响——好像是日光室的长箱形挂钟敲响的声音。
刘藤轻轻摇着灌入铅般沉重的头,看看自己的手表,眼睛朦朦胧胧的,好不容易才看清楚时间是下午5点半。再看看日期,不用说当然是显示11月18日星期二。
他一时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刚才好像是趴在餐桌上睡着了。不只是头部,连全身都觉得麻痹;眼睛的焦点无法固定,眼皮也沉重得一不小心就会阖上;喉咙干涸,舌头上有某种苦昧。
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这里是……对了,这里是二楼餐厅,大家聚在这里喝茶,仲强跟杨迪谈论着戏剧的事……
当他觉得意识开始模糊时,还来不及察觉不对劲,就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只觉得身体好像在波浪中荡漾着……
这之前,他记他我看过装饰架上的时钟,当时大约是3:45。
他努力撑起趴在桌上的无力身躯,环顾四周。坐在餐桌四周的仲强跟齐斐两个人,都趴在手臂上沉睡着。仲强隔壁的杨迪,从椅子上掉下来,躺在胭脂色的绒毯上,旁边滚落着白色的咖啡杯。从她上下起伏的肩膀,可以确定她还活着。
刘藤惊慌地想叫醒仲强,可是,不由得阖上了嘴。
沈月呢?她不见了。在刘藤沉睡之前,明明还坐在他斜对面的她不见了。刘藤跳起来,撞倒椅子,踩着宿醉般的步伐,绕到餐桌另一边。他以为她跟杨迪一样,从椅子上摔下去了,可是,地上也没有沈月的身影。
刘藤整颗心都在颤动作响,莫名的不祥预感袭向他,他面向隔壁沙龙。通往沙龙的门敞开着,他看到沙发上向后仰的冬云医生的秃头,还听到轻微的打鼾声。
包括冬云医生在内,有三个人睡在沙龙里。其他两个是躺在绒毯上的安志,以及躺在沙发上的夏彩,还是不见沈月的身影。
她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刘藤打开图案玻璃门,走进日光室。面对前院的玻璃外一片漆黑,他左右观看,都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他又跑到图书室去看,确定她也不在那里之后,立刻拔起穿着拖鞋的双脚,步伐蹒跚地冲到走廊。不祥的预感,让我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仿佛踩进半睡眠中的朦胧状态,让这个预感弥漫着噩梦般的阴影。
走廊很暗,没有开灯。照亮中庭的灯光,从落地窗透进来,微微照亮了脚下。
刘藤往左奔驰,想去沈月的房间看看。当我跑到尽头的转弯处前时,双脚的拖鞋都已经脱落了。
“沈月!”他向微暗的空间呼喊,“沈月,你在哪里?”
在蓝色双开门前面一点,有一条侧廊,沈月的房间就在这条侧廊上的右边。
“沈月!”他又叫了一声,随即“唔”地停止了呼吸。他发现他要去的那个房间的门敞开着,一个全黑的人影突然从那扇门的背后跑出来。
“谁?!”
那个黑影个子娇小纤细,不理会刘藤的呼喊,很快穿过了走廊。他整个人融在黑暗中,看不清楚长相,但是,看得出来行动不是很方便,走路时好像拄着拐杖,拖着一边的脚。
“谁?!”刘藤大叫一声冲过去。可是,人影很快打开对面房间的门,唰地被吸走了一般,消失在那个房间里。
刘藤跑到那个房间前,距离并不长,他却喘息不已,心脏跳得好快,仿佛就要炸开来了。他先试着打开黑影钻进去的那个房间的门,可是,打不开,从里面锁上了。他立刻放弃,右转回头往敞开着的门冲进去——这里就是沈月的房间。
“沈月……”声音冻结在半空中,微暗的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
可是,他注意到散落在床上的衣服——黑色毛衣、黑色长裙、白色衬衫……是她今天穿的衣服。还有,正面阳台的落地窗也开着,外面的寒气不断灌进来,冻结了整个房间。
刘藤深深吸一口气,战战兢兢地往敞开的落地窗走去。心跳得比刚才更快,我仿佛听到了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尖锐的心的倾轧声。
不会吧……
窗外阳台上的积雪,只有小孩子打过雪仗般坑坑巴巴的凌乱痕迹,但没有够鲜明的足迹。不过,大约到胸部高度的栏杆前面,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走到窗户前,才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深紫色的翅膀、白色条纹的尾巴——是那只雉鸡;放在走廊尽头门厅的那只雉鸡标本。
此时,刘藤确定已经发生了不可挽回的事。
下雨了,下雨了。
白秋的《雨》,第三段歌词。
小雉鸡呃喔呃喔啼叫着,小雉鸡很冷也很寂寞吧。
刘藤用力甩着麻痹的头,企图否定自己的想法。他告诉自己,不可能发生那种事,绝对不可以发生这种事……
身体好倦,脚也站不稳,他像个故障的机器娃娃,摇晃着头走进阳台。太阳已经下山,天空一片漆黑。风停了,雪静静地飘着。
他走到雉鸡标本旁边,伸出双手握住栏杆。屏住呼吸把身体探出栏杆外,俯视外面灯光照射下的广场。于是,他看到了横躺在那里的沈月。
无尽的绝望涌上来,嘶吼的冲动蹿到喉头。他想压抑,却怎么也压抑不住。那一点都不像他声音的凄厉叫声,瞬间划破了笼罩着四周的寂静。
刘藤握着栏杆,站在原地盯着白色广场。刚才自己的叫声,还在耳际拖曳着长长尾音。
她——沈月,被杀了!
认清了这个事实,刘藤的身体还是无法采取下一个行动。他全身麻痹,不仅手指头都无法动弹,连眨一下眼睛都办不到。
是因为受到沈月被杀的事实的打击,还是发现了这个现场的打击?当然都有,但是,除此之外,浮现在眼前的死亡景象,简直就像一幅远离世间的“画”,也是让他全身动弹不得的原因之一。他的心的一部分,好像被活生生扯离现实,丢入某人虚构出来的幻想模型庭院中。强烈眩晕的分裂感侵蚀着他,让他的身体冻结了好一阵子。
直到从某处传来不属于他的叫声,他才从困住他的束缚中稍微得到解脱。他抬起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右斜前方——广场对面突出部的三楼,有个截断倾斜屋顶的风雅露台,声音的主人就在那里。黑色人影背对着房里的灯光,在逆光和距离的阻碍下,一时看不清楚是谁。不过,从体格来看应该是那个赖鸣管家。他一定是被刘藤的叫声吓着了,冲了出来,发现了广场上的尸体。在他探出栏杆的身影背后,又出现了一个人。个子比他矮一点,应该是白贺秀先生。
刘藤好不容易才把手从栏杆挪开,走回房间。可是,身体的麻痹感还是没有退去,广场的景象深深烙印在眼底,头也依然有强烈的分裂感。
沈月被杀了,被杀了!被杀死申高跟曲兰的同一个凶手杀死了。
刘藤步伐蹒跚地走到走廊,看到对面刚才黑影进去的门还是紧紧关着。他振奋起精神,再走向那扇门。下定决心,如果打不开,撞也要把它撞开。他边想,边握住了门把——门已经没有刚才的阻力,门闩已经拉开来了。他打开门,里面一片漆黑。
“有人在吗?”
他对着黑暗喊,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手在墙上摸索着灯的开关。
“不要躲了……”
灯亮了,照出房间的光景。是跟其他房间同样构造的客房,家具盖着白布单,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
是他在阳台的时候溜走了,还是刚才走廊上的人影只是他的错觉?他没有时间再去思考这件事,再次用力地甩甩头,冲到黑暗的走廊。他知道必须赶快把这件事告诉大家,于是,他在走廊上奔驰着。
刚才的麻痹感和分裂感已经逐渐退去,但是,好像还是有看不到的网从头上网住了他,让他的身体变得非常迟钝,纠结在一起的双脚更激起了焦躁感。总觉得两边的墙壁正发出怪声,扭曲歪斜地向他倾轧过来。
当刘藤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到餐厅时,摔到椅子下熟睡着的杨迪,已经清醒正要站起来。仲强跟齐斐还维持刚才的姿势,趴在餐桌上。沙龙里的三个人,也完全还没醒来。
“啊,刘藤先生。”抬起上半身的女医生,看到刘藤进来,叫住了他。
“我到底怎么了……”她扶着眼镜,不停地转动着脖子,舌头还没办法控制自如。
“刚才——我好像听到很凄厉的叫声。”
看到刘藤大口喘着气,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她才咕嘟吞了口口水,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用手撑着桌子站起来,看着刘藤的脸。
“她——”刘藤从干燥的嘴唇中,吐出沙哑的声音,“这次是她……”
“她?”杨迪皱起眉头,瞪大了眼睛,“你说她——难道是……”
“是沈月,她被杀了,死在广场上!”
女医生尖叫一声,可能是听到这个声音,趴在桌上的仲强动了一下肩膀。
“大家都睡着了,我也睡着了,这期间有人杀了她。”说完,刘藤全身无力地当场跪在地上。刚才看到的广场光景,啪叽啪叽在他眼前闪烁着。
为什么会这样!他在心中嘶喊着。
那么美的沈月!静静活着的沈月,为什么会成为连续杀人案的第三个牺牲者呢?
杨迪像浮游在半空中般,脚步蹒跚地冲出餐厅。刘藤握紧拳头,发出野兽般的呻吟声,敲打脚下的绒毯,两下、三下不停地敲着,酸麻的疼痛深深侵入了心扉。
他用力咬着嘴唇,咬到嘴唇渗出血来,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最先赶到广场的是莫永,因为当刘藤惊声尖叫时,他正好在一楼备餐室。备餐室在厨房跟正餐室之间,他一听到叫声就冲到正餐室,从窗户发现了异状。
杨迪从走廊回来后,刘藤跟她分头叫醒大家,一起冲到楼下。
被叫醒的人,都是先揉揉眼睛、甩甩昏沉的头、用拳头搓搓太阳穴。大概是还处在意识朦胧的似梦非梦状态,所以听到又发生凶杀案,也几乎没有人当场就做出正常的反应。
女医生带着大家,从正餐厅的落地窗走到阳台上。拖鞋已经脱落的刘藤,光着脚走下广场,站在积雪中,茫然看着两个医生检验尸体,完全顾不上已经冰冷的脚。
“凶手好像给我们下了药。”蹲在尸体旁的冬云医生,慢慢撑起肥胖的身子。
“药吗?”仲强表情沉痛地说,他跟冬云医生一样,都还穿着拖鞋。
“没错,”医生皱起圆圆的脸,用舌头舔着厚实的嘴唇,“你不觉得嘴里有苦味吗?喉咙也很干渴吧?”
“嗯,的确是。”
“恐怕是我带来的安眠药。”
“你是说有人偷走,让我们吃了?”
“没错,我要回房间检查我的皮包才能确定。”
“可是,什么时候让我们吃下的呢?”
“仲强,”刘藤忍住气地插嘴说,“先把她搬到屋里去吧。”
把她搬到里面,然后当成日后要交给警察的横死尸体,跟申高和曲兰一样搬到地下室去吗?刘藤对他自己说出来的话感到难过、后悔,要把她搬到地下室去,还不如让她埋在纯白的大雪中——他心中掠过这样的想法。刚才从二楼阳台看到的光景,又成为一幅镶在巨大画框中的“画”。
“说得也是,”仲强怅然地点点头,“冬云医生,您已经检验完了吗?”
“反正再看也看不出更多线索了。”老医生手贴在光秃秃的额头上,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如你们所见,死因是被刀子刺中胸部。大概是让她吃下安眠药,等她睡着时瞄准目标刺下去的,一刀贯穿了心脏。”
染红白蕾丝布的鲜血,被飘落的白雪覆盖掩没。只看到中央一带,突出一把黑色的刀柄。
“凶手杀了她之后,就把她从阳台扔下来。幸亏有大雪当垫背,身体并没有出现明显的伤痕。不过,还是太残忍了。”
沈月的双手祈祷般伸向湖面,缠绕身体的白蕾丝布下,好像没有穿任何衣物。她眼睛紧闭、嘴唇微阖的脸庞上,没有一点因痛苦或恐惧而产生的扭曲皱纹,她安详而美丽。这是因为在睡眠中死去,几乎没有任何疼痛感吗?
“她的身上没有遭到凌辱的痕迹。还有,身体还残留着微微的体温,所以,应该是刚死没多久,顶多只有两个小时左右吧。
不过,这次也不必做那一类的检验了。杨迪,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杨迪看着尸体,无言地摇摇头。
这期间,雪还是不停地下着,平静了一段时间的风也开始再度增强。跟今天早上抬曲兰的尸体时一样,由刘藤跟仲强、安志三个人抱起沈月的尸体,在冰冻的风中,走上阳台的阶梯。
手握着栏杆,站在阳台上怅然看的夏彩,用沙哑的声音呼唤着沈月的名字。刘藤没有看她的脸,但是他知道她哭了。齐斐抱着膝盖,蹲在落地窗前面。从他不停微微抖动的肩膀,可以看出这件事对他造成多大的冲击。
从正餐厅走到走廊时,正好碰到白贺秀先生。人们停下脚步,他也在沈月身旁停了下来。
“啊,”穿着墨绿色外袍的屋子主人,在俊秀浅黑的额头上刻画出深深的皱纹。他注视着沈月的脸庞,压抑着声音说:“太残忍了!”
从来没有表现过任何心境变化的他,现在完全变了一个样,嘴角的招牌微笑不见了,表情充满了悲哀。他紧紧闭起眼睛,痛苦地猛力抽动一下肩膀,摇了好几次头。他一定是在沈月的脸上,看到了四年前往生的妻子。
把尸体放在地下室的那个房间后,刚刚来到的田春达队长检查了尸体,然后说要去案发现场——沈月的房间看看。刚才带路的杨迪,也跟着一起去。
在开着灯的房间里,刘藤听从田春达的指示,说出发现尸体的经过。他努力依序说明,可是,大脑还没有从打击中清醒过来,声音不断颤抖,根本没办法好好说完一句话;描述得既没要领,又不清不楚。
大致听完刘藤说的话后,田春达用犀利的眼神,仔细看了房间一圈。
“凶手把跟我们一样沉睡的沈月,抱到房间里杀死,杀死她的地点是……”田春达走到衣服散落的小型双人床边,“在这床上吧?嗯——你们看,床单上有血迹。凶手在这里脱了她的衣服,用蕾丝布裹住她的身体,再刺穿她的胸部。那条蕾丝布应该是挂在那个窗户上的窗帘吧?”
田春达说得没错,面对中庭的垂直拉窗上的窗帘,已经被拆下来了。
“至于那把凶刀……”田春达说到这里,面向悄然伫立在房间角落的杨迪,“那是这旅馆里的东西吗?你清楚吗,杨迪医生?”
“应该是收在餐厅餐具柜里的小刀吧,我好像看过那把刀柄的颜色。”
“可以请你稍后确认一下吗?”
女医点点头。田春达离开床边,往敞开的落地窗走去。
“凶手杀了她之后,就把尸体从这里扔到广场上。刘藤,”田春达回过头来问刘藤,“你来的时候,阳台上没有足迹吗?”
“我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当我冲到这里时,阳台上的积雪好像被刻意踩踏过,坑坑巴巴的,非常凌乱。现在上面又铺上了一层新雪,连我的脚印都快消失了,根本无法辨识出凶手的足迹。”
“是凶手故意弄成这样的,真是个毫无破绽的人。”田春达走到阳台上,“这就是那只雉鸡吗?是放在那边走廊尽头的东西吧,杨迪医生?”
杨迪从田春达后面往阳台看,回答他说“是的”。
“又是‘雨的模仿杀人’吗?”安志在胸前摩擦着双手,说话时吐出来的气息,冻结在冰冷的空气里。“《雨》的第三段歌词是‘小雉鸡呃喔呃喔啼叫着”对吧?”
“嗯,”田春达注视着被大雪覆盖的标本,接着说,一小雉鸡很冷也很寂寞吧’,所以把雉鸡标本放在积雪上。不过,这并不是‘小’雉鸡,只是看起来比一般雉鸡小。”
“这样一直放在外面也不是办法,拿到屋里面来吧。我想,上面应该不会有凶手的指纹吧。”田春达说。
他蹲下来,从口袋掏出手帕,用手帕包着手,以免留下自己的指纹,然后握住雉鸡站立的木制台座,把标本拿进房间里,放在床上。
“对了,刘藤,”风不断夹带着白雪,从落地窗吹进来,田春达边关上落地窗门,边用犀利的眼神看着刘藤说,“你说你看到人影从这个房间走出来?”
“是的。”
“可不可以说得详细一点?”
田春达说完,瞥了杨迪小姐一眼。杨迪小姐的表情僵硬,直盯着自己的脚下。
“长得怎么样?有什么特征?”
“我不知道,”刘藤无力地摇摇头,含含糊糊地说,“走廊上没有开灯,所以看不清楚……那个黑色人影——大概是穿着黑色衣服吧,体格瘦弱,走起路来好像不太利落。”
“拄着拐杖吗?”
“看起来很像,啊,不行,我还是不能确定。”
“你说他从这个房间出来,没错吧?”
“应该是。”
“跑出来后又躲进了对面房间,是吗?”
“嗯,我看到他跑进去了。我追上去,想打开门,可是打不开,好像锁上了。后来我又去开一次,门闩已经拉开来了,可是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你有什么意见,杨迪?”田春达转面向女医生,“刘藤看到那个人影时,大家都在餐厅跟沙龙睡着了。所以那个人当然是这个旅馆里的某一个人吧?”
杨迪还是看着自己的脚,不做任何回应。
“你认为会是谁呢?”田春达再问一次。
她从容不迫地抬起头来,说:“可能是刘藤眼花了吧?”
女医把眼睛瞪得大大的,说话的语气也非常坚定。
田春达有点生气地说:“眼花?不会吧。”
“很抱歉,我认为刘藤先生的话并不可信,因为他刚刚从沉睡中醒来,又很慌张。而且,他不是说走廊很暗吗?再加上安眠药的药效还残留着,所以产生了错觉。”
“说得太勉强了吧?”田春达耸耸肩,转向刘藤。“刘藤,你没有话要反驳?”
现在的刘藤,根本没有气力跟杨迪争论,甚至消极地认为,既然杨迪如此坚持,或许那真是他的错觉。于是,他缓缓地摇摇头。
田春达很不高兴地耸耸肩,但是没再碰触这个话题。他再看了房间一次,就走向房门。
出了沈月的房间,田春达直直穿过走廊,打开对面的房间的门,观察房间内部。
“这是什么房间?”他回过头问杨迪。
“是客房,不过不能使用。”女医生淡淡地回答。
“为什么不能使用?”
“暖气设备坏掉了,没有暖气设备怎么可以让客人住。”
“哦,”田春达摸摸下巴,盯着杨迪的脸说,“什么时候坏掉的?总不会是最近的事吧?”
“我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星期六为各位准备房间时,赖鸣才注意到这个房间的暖气坏了。”
“这个旅馆包括这个房间在内,一共有十间客房吗?”
“是的,大厅夹层二楼有两间相邻的大客房,专门用来招待重要的客人,不过,现在完全不使用了,所以一共是十间。”
“我知道了。”田春达喃喃说着,关上了房门。
刘藤猛然抬起低垂的头,用沙哑的声音说:“田队长!”
“嗯,什么事?”
“老实说……”刘藤把几小时前发生在大厅的事告诉田春达——长得酷似沈月的已故白贺秀夫人的肖像画突然从墙壁掉下来。
田春达的眼睛瞪得斗大;杨迪小姐也用手捂住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安志吁了一口气,露出痉挛的表情,夸张地摊开双手。
“杨迪医生,看来我们得相信你昨天说的话了,”田春达从喉咙深处勉强挤出声音来,“这个房子确实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而且越来越明显了。”
13
在晚上7点半后,田春达队长再度聚集人员到二楼餐厅。
现场的空气沉闷得无可救药,没有人想开口说话。夏彩边揉着哭肿的眼睛,还边呜咽着;齐斐低垂着头,肩膀不停地颤抖着:安志把嘴巴抿成一字形,双手环抱在胸前;冬云医生用严厉的眼神窥伺着其他人的表情。
包括杨迪小姐在内,每个人都坐在刚才喝下午茶的位置上。
唯一不同的是,刘藤斜对面的位子上,已经不见沈月的身影。
“大家都不说话也不行啊。”田春达沉重地打开话匣,“该讨论的事,就得提出来讨论,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懂吗?”
如果可以的话,刘藤真想大喊一声“我受够了”。
他真的受够了。但是,不管凶手是谁,即使现在找出了凶手又能怎么样?人死不能复生,沈月已经不会再活过来了,不管怎么做——即使把凶手大卸八块,也不能再看到沈月美丽的微笑了。
可是,刘藤不能在这里说出内心的想法。接触到田春达的眼光,他也只能默默地点点头。
“首先,冬云医生,”田春达面向冬云医生,“您检查过您的药了吗?”
“的确是被偷了。”冬云医生严肃地眯起了圆圆的镜片下的眼睛,“皮包里装的安眠药,一整排被偷走了。”
“那些分量足够让旅馆内所有人睡着吗?”
“当然,一般人只要吃一粒就会呼呼大睡了。这种药的药效非常快,但是维持不久。我刚刚看过,至少偷走了十颗。”
“对不起,医生,您的皮包里经常装着这么多的安眠药吗?”
“怎么可能,只是这次比较特别。因为不久前制药公司的业务员给了我一些样品,我就一直丢在皮包里没有拿出来。我这个人本来就不太会整理东西……”
“皮包一直放在您的房间里吗?”
冬云医生点点头,很不好意思地用手掌拍打脸颊说:“我真的太粗心大意了,可是,我实在没想到会被利用在犯罪上……”
“您最后一次打开皮包来看是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啊。刘藤跟安志,他们说要安眠药时,我把皮包拿来这里,给了他们一人一颗,那是我最后一次打开皮包。”
“药是在那之后被偷的,也就是说任何人都有机会。”
“的确是这样。”
“问题是怎么让人们吃下去的。”田春达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桌上的空咖啡杯,“您说过药效非常快,那么,最可疑的就是在这里时喝的红茶以及小馅饼,或是那之后喝的咖啡,问题应该出在这三种东西上。”
大家的视线,很自然地集中在坐在田春达隔壁的杨迪脸上,因为人们当时吃的红茶、点心、咖啡,全是她为人们服务的。
“是我不好,”杨迪突然激动地说,“都是我不好,一定是我……”
“什么意思?”田春达问。
她露出忧郁的表情,转过头去看着她斜后面放煮咖啡器的木制餐车,说:“那时候,那个煮咖啡的机器里,有一人份的未使用咖啡豆。”
“未使用的咖啡豆?一开始就在那里?”
“是的,我想应该是之前本来有人想煮咖啡又作罢了,所以留在里面,就直接再往上加进了新的咖啡豆。”
“我懂了,你是说安眠药掺杂在咖啡机里原有的咖啡豆中。”
“我应该提高警觉,问问大家是谁留下来的;或是直接就把它倒掉。”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责备你也没有用。”仲强无奈地看着手中的咖啡杯,“原来是掺在咖啡里了,难怪那么苦。”
这时候,默默听着他们对话的安志,突然缓缓站起身来,往房间壁炉走去。大家正怀疑他想干什么时,他突然瞥了一下壁炉旁的藤制垃圾桶,惊叹一声“哟”,就把手伸进了垃圾桶。
就这样,他拉出了一张银色的排装药的包装。
“你们说的好像没错。”
田春达从安志手中拿过排装药的包装,放在桌上的杯子旁,又面向女医生说:“在警察检验之前,保留这些杯子不要洗,杨迪。”
凶手应该是在早上发生曲兰尸体骚动之后,到下午大家聚集在这里喝茶之间,从冬云医生的皮包里偷走了安眠药,任何人都有机会。偷偷潜入这间餐厅,把偷来的药先放进煮咖啡器里。这样的事也是大家可能做得到,包括这个旅馆里的人都在内。
凶手企图把药掺在咖啡里让人们喝下,趁大家睡着时,进行他新的杀人计划。
要在咖啡里加入安眠药,简单来想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把安眠药溶在煮咖啡用的水壶里;一种是混在咖啡豆里。若着重于药性,应该是前者比较占优势。因为可以确认药是否完全在水中溶化了,而且不管任何人煮咖啡时都不会产生怀疑。只是这样的事情准备比较费时,因为要等大量的安眠药完全溶于水中,要花很长的时间,有它的危险性。
就这一点来看,后者只要把安眠药放进煮咖啡器里,再加入适量的豆子就行了,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做好准备工作。实际上凶手也是采用了这个方法。如果咖啡豆放在煮咖啡器里引起他人的怀疑:或安眠药没有完全溶化,被过滤器过滤掉了,没有出现预期的效果,也只要在当下中止计划就行了。只要不嫌随机应变的作战方式麻烦,这可以说是最安全的方法。
“如果凶手是你们当中的一个人,”田春达冷冷地扫视餐桌边的每一个人,“那么,这个凶手会假装喝下被他掺了安眠药的咖啡,等大家都睡着之后,再把咖啡处理掉。犯案后再回到这里假装睡觉,直到有人醒来引起骚动为止。”
刘藤回想当时跟杨迪一起叫醒大家的情形,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可是,好像没有人的反应特别不自然。说不定凶手办完事后,自己也吃下适量的安眠药,混进了“被下药熟睡”的一群中。
“总之,就是人们喝下咖啡睡着了,才让凶手有下手的机会。”田春达说道,“确定大家都睡着了之后,凶手就把沈月带到房间,杀了她。杨迪,你确认过刀子了吗?”
女医生点点头,往餐具柜看去,说:“本来放在那里的小刀,果然不见了。”
“听到了吧?凶手脱了她的衣服,用蕾丝窗帘裹着她的身体,再用那把刀刺进她的胸部。冬云医生,溅出来的血呢?”
“大概是因为刀子没有拔出来的关系,并没有喷出太多血;而且,裹在身上的蕾丝也有吸血效果。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也在凶手的盘算中,总之,凶手身上说不定完全没有溅到血。当然啦,如果做鲁米诺尔试剂反应的测试,即使少量的血也可以检验出来。”
田春达皱着眉,“可是,凶手也可能一开始就注意到这一点,自己也先脱了衣服才下手;或是很小心地在犯案后沐浴过。”
“最大的疑问是,为什么是沈月?”安志打破一时包围四周的沉默说。
“为什么是沈月?”他又重复一遍,懊恼地看着双手环抱在胸前的仲强,说,“仲强,你认为呢?杀了申高跟曲兰,我还勉强可以理解,这两个人本来就很容易跟人结仇,或让人反感,可是,沈月……”
没错,他说得一点都没错。刘藤难过地望着半空中,嘎吱嘎吱地磨着牙齿。他实在不相信有人会讨厌沈月。她美,却从不夸耀自己的美,是个非常内敛沉静的女孩。她思虑周详,绝不会做出轻率的举动,也很懂得怎么去体谅他人。
“对不起:”杨迪小姐开口说,“可不可能从剧团内的立场、利害关系,找出他们三个人被杀的共通动机?”
“什么意思?”仲强反问她。
女医生不是很有把握地说:“我对剧团不是很了解,这是我自己随便猜测的,譬如说,为了争夺下一次公演角色之类的。”
“好龌龊,”仲强缩着肩膀说,“如果是一流的剧团还有可能,像我们这种小剧团,根本体会不到那种龌龊的事。”
“是这样吗?”
“如果真是因为这样的纠葛而萌生杀意,也不必连续杀死申高、曲兰跟沈月三个人啊。如果安志跟齐斐想争取下一场戏的主角,那么他们只要杀死申高就行了。如果是夏彩,只要杀死曲兰跟沈月或她们其中一人就行了。怎么想都不可能为争角色杀死三个人。”
“那么,可不可能是这样的动机?”杨迪继续述说她的意见,“故意制造事件,让剧团出名?”
“哟,你是说为了让大家注意到剧团,杀了演员们?”
仲强摊开双手,愤愤地说,“太荒谬了!如果真是这样,也要选人杀啊,曲兰还没什么关系,申高跟沈月的死,对剧团演出而言是致命的打击啊。即使剧团因此成名了,剩下几个三流演员也演不了戏啊。”
“喂,仲强,你说这种话太伤人了吧?”被说成“三流演员”的安志,皱起眉毛,瞪着仲强。
仲强嘟着嘴巴,不理安志的抗议。杨迪对仲强说:“那么,反过来
说,有人跟你有仇呢?”
“跟我有仇?嗯……所以杀了我重要的演员,想让我这个团主陷入困境中?”
“对。”
“因为这样杀死三个人吗?我不记得我做过什么让人如此恨我的事。”
“可是……”
“其实,我也想到了一个动机。”仲强说着,看了大家一眼。他犀利的眼神,让大家的表情都僵硬起来。
“那就是——”仲强欲言又止,很快地摇摇头说,“算了,”他又转向女医生,“反正我说了,你也一定会否认。不过,我还是不会放弃对你们的怀疑,凶手未必在我们这几个人当中。”
一直低垂着头的夏彩,听到仲强这番话,猛然抬起头来,往刘藤这边看。她嘴唇抖动着,好像想跟刘藤说什么。
刘藤想,下午他们曾谈过四年前白贺秀家的火灾起因,可能跟这次事件的动机有关。他猜她大概是想跟他说,要不要把这件事说出来吧。
刘藤虽然注意到她这样的反应,却什么都不想说。没错,那可能成为杀死申高的强力动机,而申高的女友曲兰被杀,也可从这里得到解释,可是——眼前又浮现外面灯光照射下的四角形广场和横躺在广场上的沈月。她的身体裹着纯白的蕾丝布,乌黑的头发散开成扇子的形状,胸前的鲜血像绽放的花朵,闭着眼睛的美丽脸庞显得十分安详。
问题是沈月的死!
如果真是那样,为什么沈月也得死呢?这个旅馆里的人,为什么要杀死跟已故白贺秀夫人长得酷似的沈月?
刘藤暗自摇着头,终于按捺不住从椅子上站起来。
“怎么了,刘藤?”田春达讶异地问。
刘藤像个只会摇头的机器人,迟缓地摇着头,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
“对不起,请让我离席,我想一个人清静一下。”
14
两天后,田春达队长再次把云雾山庄的工作人员和旅客都招集到一楼正餐厅。
田春达看着大家严肃地说:“经过刑警们这几天的追查,案件已经有了眉目。”
刘藤着急地问:“查出凶手是谁了么?”
田春达看着他说:“我说了,已经有了眉目。”
刘藤急忙问:“是谁?”
田春达摆了一下手,“别急,听我从头说起。先从第一个被害者申高开始说吧。你们知道,凶手在杀害他之后制造了一些迷阵。这些迷阵其实是为了迷惑发现和检验尸体的人。”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这么做是为了搅乱我跟杨迪小姐对尸体的检验。并给其他人制造迷局。”冬云医生看着田春达说。
“没错!”田春达用力地点点头说,“凶手把尸体扛到户外,是为了利用外面积雪的低温。把尸体放在低于零度的低温下,可以减缓死体现象,这就是凶手真正的目的”
“所谓死体现象……”安志说到这里,“啪叽”弹一下手指头,“啊,我知道了,凶手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
“没错。”田春达慎重地点点头说,“推定死亡时间的基本依据:死体现象,会因尸体所处的环境条件而大有不同。一般而言,温度越高死体现象进行的速度越快,温度越低速度就越慢;至少死后僵硬等等的尸体内部的化学反应是这样的。可以预测,在低于零度的低温冷冻状态下,几乎不会产生那种死体现象。”
“在一定时间内,把尸体放到户外的冷冻状态中,再搬回常温的温室内。单纯来计算的话,放在外面多久,死体现象的进行就会减缓多久,也就是可以让死亡时间看起来比实际上更晚。那么,凶手就可以靠改变死亡时间,来替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
“申高的推定死亡时间是晚上11:40到凌晨2:40,可是这是错误的,实际上更早——死体现象减缓了多少时间,就该提早多少时间。”
“由此,我们可以知道,杀死申高的人可能是有不在现场证明的人。”
田春达边观察大家的反应,边继续说:“申高被害案中有不在场证明的是仲强、刘藤跟齐斐,勉强再加上沈月跟夏彩。其他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那么,凶手就在这五个人当中。”
“首先来谈沈月跟夏彩,夏彩说她睡不着所以去了沈月房间,两个人聊天聊了一阵子。这时候该怀疑的,当然是去沈月房间的夏彩。而且,沈月第三个被杀了。
“凶手就是她——夏彩,是不是呢?”
“咦?”夏彩发出惊惧的叫声。
田春达看她一眼,马上轻轻摇摇头说:“夏彩跟沈月在一起的时间是凌晨12点到凌晨2点,虽然也算是有不在场证明,却不够完整,甚至可以说是几乎不成立。
“把尸体放在户外一段时间,究竟可以让死体现象减缓多少?可以让死亡推断时间延缓多久?即使凶手查过图书室的法医学书籍,也无法正确计算出来。所以,凶手要伪造不在场证明,必须尽量放宽时间范围。可是,凌晨12点到2点这么狭窄的时间范围,很容易就会超出凶手所计算的时间。而实际上,夏彩跟沈月的不在场证明也不完整。如果她是凶手,应该会更慎重决定制造不在场证明时的时间和范围。所以,我可以断定夏彩不是凶手。”
田春达先看一眼松了一口气的夏彩,再把视线转向刘藤和仲强。
“接下来是铃藤跟仲强,他们两个人在晚上9点半大家解散没多久后,就一起待在图书室里,从晚上9:40左右一直待到凌晨4点半左右。比实际推定死亡时间范围还早,所以,他们两个当然都不可能有机会行凶。既然仲强跟刘藤都不是凶手,那么,”田春达做个深呼吸,接着说:“就只剩下齐斐—个人了。齐斐来到有仲强跟刘藤在的图书室时,是16日晚上10点半左右,离9点半的解散时间已经一个小时了。在这一个小时内,他非常有可能把申高找到温室再杀了他。”
田春达没给他人插嘴的机会,紧接着说:“在此,让我们假设他就是凶手,重新架构他的犯罪经过。
他用事先从图书室拿出来的书,趁申高不注意的时候把他打昏。因为他不是拿棒子或装饰物等当凶器,而是拿一本书,所以对方一定不会起疑。把申高打昏后,再用申高身上的皮带把他勒毙。
然后,齐斐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来到图书室。仲强跟刘藤这时在图书室讨论下一场戏的事,大家都知道。万一他们不在图书室,他也可以随便找个借口到某个人的房间去。就这样,一直到17日凌晨3点多,他都跟仲强、刘藤在一起。那么,他把尸体搬出户外,究竟是在来图书室之前还之后呢?据我猜测,应该是之后。
刚才我也稍微提过,简单来想,如果把尸体搬到冰点以下的户外冷冻,放在户外多久,死体现象的进行大概就会停止多久。我不知道实际情形为何,不过,齐斐应该是这样计算的,他在去图书室之前就把尸体搬到外面去,那么,一直到他离开图书室的3点多为止,尸体已经被放在雪中四个半小时以上了。这么一来,他所制造的不在场证明就没有意义了。假设他是在晚上10点杀死申高,然后把他放在户外四个半小时,让死体现象延迟四个半小时,那么,死亡推断时间就会变成凌晨2点半。当然,这个推断还会预留相当大的缓冲时间,这么一来,他的不在场证明就未必会成立了。
所以,齐斐应该是在制造完不在场证明——亦即凌晨3点以后,才再度下楼,把尸体搬到户外。在那段时间内,我想尸体是被放置在走道上。因为,如果一直放在温室里,等他要把尸体放到外面延缓死体现象时,他想要延缓几小时就得放置几小时。例如,如果要让10点死亡的尸体,看起来像是凌晨1点死的,至少得把尸体放在外面冷冻三个小时。可是,从凌晨3点开始放置三个小时,就得放到早上6点钟。而齐斐观察过前天早上的情形,知道这个旅馆大概7点就开始有人活动了,所以,他不能拖到那个时间。
“因此,他先把尸体移到走道上。因为走道上没有暖气,虽没有外面温度那么低,也算是相当低的低温状态,可以让死体现象的进行比在温室延缓一些时间。先这么做,不需要把尸体放在外面三个小时,就可以缩短很多时间。也就是说,他两度模糊了死亡时间。
来到云雾山庄的第二天下午,大家都睡得很饱,消除了疲劳,只有齐斐一个人显得睡眠不足,眼睛还严重充血。第三天早上——申高被发现陈尸温室的早上,他看起来更疲惫了。如果他进行了那样的杀人计划,那么,就可理解他为什么显得那么疲倦了。
田春达喝了口水,接着说:“这样看来,齐斐就是凶手这个假设,应该没有什么理论上的问题吧。另外还有几件事可以证实,例如——“为了让他的伎俩得逞,最好有技术熟练又值得我们信赖的验尸医生在。关于这一点,曾经帮警察工作过的冬云医生是最好的人选。齐斐事先就知道医生有这样的经历吗?——是的,他知道。第二天下午,刘藤跟医生在沙龙谈话时,因为餐厅跟沙龙之间的门开着,所以,坐在餐厅里的仲强、沈月跟他,都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而且,在杨迪小姐被正式介绍给我们认识之前,冬云医生就跟我们提过,这个旅馆有一个专属医生。经过两个医生讨论确认,更可以提高死亡推断时间的可靠度。可靠度越高,就越可以确保他的不在场证明。
那么,他有关于死体现象的知识吗?有的。他说过,他本来想读医科,所以,他的法医学知识也许会比一般人强;而且,在你们这一群人之中,他是推理小说看得最多的人。所以,当他要杀人时,当然会很自然地想起‘模仿杀人’或制造不在场证明等等。至于把尸体放在低温或高温的环境中,以搅乱推定死亡时间的伎俩原理,在推理小说中也有几个很有名的应用例子,他很可能是从中得到了灵感。
他知道这栋房子有那样的温室跟走道吗?——他当然知道。到旅馆的第二天下午,当仲强跟刘藤发现温室时,没多久他也来了。所以,他事前已经知道:温室的温度维持在25℃、走道上没有暖气、走道上有一个门通往外面平台。”
接着,田春达说出他的推理结论:“既然所有条件都齐全了,我们可以断言,凶手就是齐斐。”
“可是,田队长,齐斐他……”
安志想发表意见,田春达微微举起手来,阻止了他,自己继续说下去:“他对申高所采取的行动,应该就如我刚才所推测的。他把申高的尸体搬到外面雪地上,经过一两个小时,他认为时间差不多了,再把尸体搬到温室内。为了掩饰尸体被雪沾湿的事实,他才模仿白秋的《雨》,布置成‘模仿杀人’。把从大厅拿来的木屐放在尸体脚下、让洒水壶滴下水来……
“至于他为什么会选择《雨》呢?因为第一天晚上,你们在沙龙听到了音乐盒里的音乐,当时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所以,当他拟定杀人计划时,想到利用音乐盒的音乐,也是很自然的事。
还有一点要补充的是,他为什么不把尸体放在杀害地点,而要搬到温室中央?
理由是,他不希望被杀害的痕迹——失禁的痕迹,被洒水壶的水冲掉。因为对他而言,最大的威胁是有人怀疑尸体曾被搬出温室外;或是从温室外搬进来。他曾经三度搬动尸体——把尸体从温室搬到走道、从走道搬到平台、从平台搬回温室。如果被发现尸体搬动过,就会破坏他伪造不在场证明的计划。在搬运尸体时,他除了固定好尸体的手之外,一定也很注意尸体的整体姿势。尸体放在走道上时所留下的痕迹,他一定也仔细擦干净了。让大家相信尸体一直在温室里,凭这一点来推定死亡时间,是这个计划成功的第一要件,所以,他一定要留下‘在温室内杀害的痕迹’。因此,洒水壶的‘雨’,必须在不停地下。”
齐斐就是凶手。”
听完田春达非常有道理的推理,刘藤想起了齐斐纤细的五官与神经质的性格,还有他那壮硕的体格。没错,如果是他的话,一定可以注意到所有细节,如田春达刚才所说那样,轻而易举地多次搬动尸体。
“可是——”
听到刘藤冲口而出的“可是”,田春达立即反应说:“你是说今天早上的事吗?”
“嗯,”刘藤疑惑地说,“那么齐斐昨晚怎么会……难道,他真的是自杀吗?”
“没错,”田春达很肯定地回答,“他是受到良心的苛责而产生恐惧,当然,这种事要问他本人才知道。不过,我可以确定齐斐的死的确是自杀。昨晚他那么慌慌张张地冲出去,也是同样的道理。他不是害怕成为下一个被害人,而是因为自己是凶手才企图逃走的。逃亡不成,他就选择了自杀。他知道再也隐藏不了自己的罪行;或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所以下定决心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是,动机是什么呢?”这回换安志发问了,“总不会真的为了不想还那两万元,就把申高杀了吧?还有,那也没有理由把曲兰跟沈月都杀了啊。”
“当然不是因为这样的动机。”田春达回答后,面向默默听着他说话的旅馆主人白贺秀,“以上我所说的,都是以这个事件中用肉眼可以看得到的部分为根基,极力排除暧昧不清的因素,努力做出来的推论,完全没有触及‘动机’这个人类心中的问题。不过,老实说,我并不是一开始就凭刚才的推理,来断定齐斐就是凶手。说真的,我是先考虑动机问题,才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凶手。”
“在思考犯案动机时,很抱歉,刚开始我怀疑的是住在这个房子里的人。白贺秀先生,您刚才说这个旅馆不可能正好有个对申高怀有杀意的人,不会有这种偶然。其实,您心知肚明,现实上还是有这样的偶然。”
白贺秀先生没有说话,只是耸了耸肩膀回应他。
田春达继续说:“四年前曾经发生一场火灾,我听杨迪说,这场烧光南山白贺秀宅第的火灾,是电视显像管起火所引发的。当然,我也想到那个问题电视就是李家产业的产品。
“如果是因为这样的偶然,而萌生了杀意,那么‘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地方行凶’的疑问就真相大白了。这个旅馆里的人发现,因躲避暴风雪而来的不速之客当中,正好有一个仇人。等暴风雪停了,他们就会回南山市,放过这次机会,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报仇了。
“可是,因为这个理由杀死申高也就罢了,竟然连他的女朋友曲兰都杀死,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接着,又发生了沈月被杀的事实。她更没有理由被杀。所以,考虑到这几点,我渐渐发觉这是不可能的假设。”
说了这么多话,田春达大概也有点累了。他停下来,用手指用力压着眼睑。白贺秀先生平静地看着田春达这样的动作。
“那么——”田春达放开手指,又继续说,“难道凶手不是这个旅馆里的人,而在剧团这一群人之中吗?我想了又想,终于想到一个不可以放过、可能存在的动机。
其实,这个动机很明显,我应该可以早点想到的,却花了那么长的时间。现在想来,我当时的注意力都放在其他地方,完全没想到那一点,其实答案就是那么简单。”
刘藤这时想:到底是什么呢——即使已经知道齐斐是凶手,我还是想不出答案。
想不出齐斐杀申高的动机,想不出齐斐杀曲兰的动机,想不出齐斐杀沈月的动机,也想不出他非在这个云雾山庄杀人不可的动机。
田春达接着说:“刚才我稍微提起过8月在南山市发生的案件。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内容,不过,我还是再描述一遍。”
田春达继续说:“8月28日晚上,有人潜入李家产业董事长李享助的住宅偷东西,结果杀了一名警卫逃逸。这个案件的搜查一直陷入胶着中,最近才出现了有力的目击者。很快,警察就将李享助的儿子李家充,亦即申高列为重要嫌疑犯,下令通缉他。你们一一包括申高本身在内,因为正好在旅行中,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沈月死前曾经提到过一件事,她说也许跟8月的案件有关,现在只剩下仲强跟刘藤知道这件事。
“沈月说案发的那天晚上,申高打过电话给她。那时候,她觉得申高好像服了毒品,还听到跟他在一起的曲兰的笑声。除此之外,她觉得好像还有另一个人在那里。因为不确定是谁,所以她到最后都没有告诉我们那个人可能是谁。但是,我仔细思考这个‘另一个人’的存在意义,发现在这个旅馆发生的案件的动机之谜,其实很容易解开。”
刘藤想,没错,沈月说过可能有另一个人,跟8月的案件有关。前天下午,听完沈月的话后,我也一直在想那个人到底是谁,当天晚上还跟仲强讨论过这件事。啊,对了,昨天又在那个大厅碰到沈月时,我的心思全放在其他事情上一一她死前告诉我的秘密一一根本就忘了问那件事。而且,那时候,那幅肖像画又突然掉下来,打断了她的话……
“如果那个‘另一个人’,跟申高、曲兰一起涉及那个案子,那么,情形大概就是现在这样。”
田春达看看深深叹一口气的刘藤,又继续说:“在毒品作祟下,三个人犯下了不可挽回的罪行。事过两个半月,所幸警察都没有怀疑到他们。申高向来是个乐天派,认为应该不会有事了,非常放心。而曲兰的个性也非常率性,她告诉自己说,自己只是在车子里等而已,所以也显得很悠哉。可是,另一个人却坐立难安,生怕警察的搜查触手有一天会伸向自己。在这样的状况中,如果这个人在跟你们来旅行途中,得知警察的搜查行动,他会怎么想呢?
“他会想——回到南山市,申高就会被逮捕,接受审问,到时候他当然会供出其他两个共犯的名字。这么一来,自己就完蛋了。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杀死警卫的人不是申高,而是这个‘另一个人’。这样的话,他就更不能把申高交给警察。而申高的女朋友也会成为注意目标,所以,可能的话,她也要除掉……
因此,这个人被迫在暴风雪停止、大家离开这里之前,封住申高跟曲兰的嘴巴,他不能让这两个人回到南山市。他也可以把警察的行动告诉申高,劝申高赶快逃走,可是,这样并不能保证申高一定不会被警察抓到。最后,他整理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目前只有申高遭到怀疑,还没有人知道他与案件有关,所以,只要封住申高和曲兰两人的嘴巴,就绝对不会有人知道自己的存在。
但是,人们是在前天申高死了之后,才知道那个消息的。如果我刚才所说的动机正确,那么,那个‘另一个人’,亦即凶手,应该是在那之前就知道这个消息了。
那么,凶手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你们所待的地方,连一台电视机都没有,当然不可能看新闻;连电话也在刚到的那天晚上断了通讯。唯一可以想的就是收音机,而冬云医生车上的收音机已经坏了,所以只剩下齐斐带来的随身听,以及向杨迪小姐借来的这个旅馆的收音机。
在此,我们必须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申高的尸体被发现的前一天——16日,这天下午6点之前,有人打开过大厅里收藏木屐的玻璃箱。这是莫永为了补充箱内防干燥用水时发现的,我问过有没有人打开过,可是,没有人承认。可见碰过木屐的人,就是杀死申高的凶手。由此可推测出,当凶手偷偷打开那个箱子来看时,就已经在心中架构出模仿杀人的计划了。
因此,凶手最晚在16日下午6点之前,就已经知道那个消息了。人们向杨迪小姐借收音机是在那之后,所以,凶手只能从一个途径得知这个消息——就是齐斐带来的随身听。”
“那么,田队长,”安志贸然插嘴说,“齐斐听到那个消息,是在第一天晚上,三原山火山爆发的事引起骚动的时候吗?”
“这么推测应该没错。”
田春达眯起眼睛,望着半空中,仿佛想透过时空看到过去。刘藤也跟着他眯起了眼睛,回想他们到达这里的那天晚上——15日晚上,在沙龙发生的事。
曲兰说想听气象报告,齐斐就去把随身听拿来。他自己先戴上耳机听,听着听着突然微微叫了一声“什么”,声音听起来很惊慌。我们问他怎么了,他没有马上回答。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很不自然的一段时间,他才告诉我们说三原山火山爆发了。
回想齐斐当时的表情的确很奇怪,如果是夏彩还有话说,跟大岛毫无关系的他,听到三原山火山爆发的新闻,怎么会惊慌成那样子。之后曲兰说要自己听时,齐斐也一直用手按着耳机,不肯把随身听交给曲兰……
“还有过这么一件事。”田春达又继续说下去,“16日下午,夏彩说想听三原山火山爆发的新闻,拜托齐斐把随身听借给她,齐斐推说电池没电,拒绝了她的要求。”
听到这里,刘藤才真正了解到来这里之前,田春达去齐斐房间“做确认”的意义。
确认那个随身听还可以听的意义——没错,电池还有电。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齐斐对夏彩撒了谎。他为什么要撒谎?因为他不能让其他人听到收音机。在他封住申高的嘴巴之前,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申高跟其他人知道那个消息。
田春达继续说:”同一天晚上,杨迪医生借给你们收音机,夏彩开始听播报新闻时,齐斐是坐立难安,生怕又播报前天晚上那一则新闻。所以,当收音机一有声音,他就马上移到收音机旁的位置。
结果,在报完三原山的新闻后,真的开始播报“今年8月南山市李家的杀人案……”那时候刚好夏彩勾到电线,把收音机摔到了地上,对他来说是很幸运的一件事。如果没有发生那样的意外,他一定会想办法自己关掉收音机。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田春达陈述他去齐斐房间“确认”过的事实跟意义后,更深入地说下去。
“15日晚上,齐斐听到那个消息后,就下定决心要在这个旅馆里杀死申高跟曲兰。当天晚上他听到了音乐盒的音乐《雨》,又处于外面大雪纷飞、电话不通与外界孤立的状态中,另外还有两个医生、温室、红色木屐——这些诱因、条件,让他想到利用‘模仿杀人’来制造不在场证明,也更坚定了他付诸实行的意志。此外,他知道这个旅馆的管家,跟8月案件的被害人同样姓‘赖’;还有从杨迪那里听到四年前火灾的原因。这都对他产生了影响。他一定期待着,如果幸运的话,我们的怀疑会转到这个方向,还有警察也是。”
前天发现申高尸体后的齐斐的言行举止,在刘藤脑海中一一浮现。
温室尸体的装饰,会不会是“雨的模仿杀人”——这个意见就是他第一个提出来的。此外,当杨迪小姐告诉我们8月案件的新闻时,也是他先提起被杀的警卫姓“赖”。他还说过,这个旅馆住有“一个神秘人”,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田春达接道:“曲兰被害之后,就不需要我多说了。
“齐斐杀死申高,确保自己的不在场证明,置身‘嫌疑人’之外后,就接着杀死了曲兰。当时,大家都怀疑凶手很可能是赖鸣,注意力也朝向了那方向,对已经有不在场证明,又是8月案件的伙伴齐斐,一点都没有防备。齐斐可能是以‘伙伴’的名义,借口说要商量今后的对策,半夜把她从房间叫出来,顺利杀死了她。模仿《雨》的第二段歌词,把纸鹤放在尸体旁边,当然是为了做出‘连续模仿杀人’的图解,以强化他在第一次杀人时所捏造出来的不在场证明。
齐斐杀死沈月的理由,我想已经不需要我多做说明了。他可能在某种场合中——例如偷听到刘藤跟沈月的对话,得知沈月好像知道还有‘另一个人’跟8月的案件有关,所以他才不得不杀了她灭口。
说到这里,我想事情真相已经很明白了。杀人凶手就是齐斐,对其他人猜疑都可以解除了。不过,齐斐现在已经因为恐惧和绝望而畏罪自杀,所以这个案件也可到此结案了。”
刘藤这时又问:“田队长,你们在查案时发现了那个‘神秘的人物’了么?他是谁?”
田春达看着白贺秀说:“这个,请白老板解释一下吧。”
白贺秀咳嗽了一声说:“这个瘦小,走路又有些毛病的‘神秘人物’是我的小儿子白彰。他因为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一条腿有些瘸,说话也不太利索,所以羞于见外人。你们来到旅馆后,他就躲避你们,猫在三楼上。只是偶尔出来悄悄活动。”
田春达接道:“不过,我们调查过了,白彰完全与案件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