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弟弟李焕平的24年:曾借口找工作“卧底”成为“凶手”好友 嫌疑人落网供认后因找不到尸骨被释放
来源: 2024-02-23 16:17:07
10月10日上午,台风离境后的湛江雷州市鹅感村,太阳重新照在菠萝地上。44岁的李海玉跪在路边,朝着远方呼唤着弟弟李焕平,放声恸哭。
一群孩子围在路边,挥舞着树枝打闹。李海玉记忆中的李焕平,和他们有着相仿的身高。
李海玉老家在湖南邵阳,兄弟姊妹6人,她排行老四。最小的李焕平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和李海玉感情最好。1992年,父亲李中祥到广东湛江承包橘园,时年9岁的李焕平跟着来到湛江。这一别就是29年,李海玉再也没能见到弟弟一眼。
根据李海玉及其家人的说法,29年前,因为工钱问题,李焕平疑似被雇工易某青带走。
从1997年初中辍学,李海玉就开始寻找弟弟和带走弟弟的“凶手”易某青。24年来,她走遍多个省份,开过理发店,在网上被骗钱,还差一点被拐卖。借口找工作,李海玉“卧底”成为易某青的好友。直到2020年,易某青被警方抓捕。
然而等待李海玉的,却远非她希望的那样。据当地媒体报道,易某青被捕后,向雷州警方供述,李焕平早已被他杀害。同年7月,姐姐也才告诉李海玉,多年前曾发现疑似弟弟的尸骨,并埋在了鹅感村。
2021年2月,因为尸骨无法找到,李焕平下落不明,再加上“现场勘查笔录、照片、尸检鉴定及现场提取的刀具均已丢失”,湛江市检察院认定该案“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对易某青作出“存疑不起诉”的决定,易某青被释放。
24年的追凶得来如此结局,李海玉不甘心,又向广东省人民检察院提出申诉。广东省人民检察院在10月15日的一份答复函中称,目前正在调卷审查中。
10月10日,回到埋尸骨的现场,李海玉蹲在路边哭泣。新京报记者 聂辉 摄
“宝贝疙瘩”
李海玉的老家向阳村位于湖南省邵阳市新宁县东南,群山环绕,距离最近的国道五公里。
10月2日下午,李海玉位于老家的房子,简单的水泥粉刷显得粗糙。二楼的窗户未安装玻璃,傍晚时刻,像两个黑洞盯着房前不远处的山。一张床一张餐桌之外,屋里再无其他家具。
李海玉说,房子本来是8年前为弟弟建的,她现在凑合着住,“我弟的事还没结果,也没心情装修。”
李海玉在家中养了三十多条流浪狗,每条狗都有名字。陌生人靠近围墙,狗就在院子里狂叫,在她的眼中,这些狗就像家人。
李海玉的母亲王满妹今年73岁,18岁时嫁给李中祥,之后一连生了6个孩子,都是女儿,二女儿不幸夭折。
未出阁前,王满妹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学医后在村里做村医。十六七岁的姑娘,白天做工,晚上拎着药箱为村民治病,挣的工分比父亲还多。
王满妹告诉新京报记者,在她刚嫁到向阳村时,李家还吃不上青菜。她跟丈夫养母猪,承包鱼塘和橘子园,开供销社,三女儿出生时,她家就成了村里最富的家庭。多位村民提及李家,向新京报记者感慨,李家的房是村里最好的房子,可惜后来全塌了。村民到李家借稻谷,王满妹把出借的谷子数量记在墙上。
勤劳能干并未让王满妹收获尊重。当时的湖南农村,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家里没男丁就受人欺负,被称为断子绝孙的“绝户头”。李海玉的奶奶到寺庙求子, “败家子也行”。
1983年,35岁的王满妹终于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李焕平。他成了一家人的“宝贝疙瘩”,也只有他在名字中使用宗族辈分里的“焕”字。超生需要罚款500元,在八十年代不算小数目,计生干部拉走了家具。王满妹心甘情愿交了钱,在手写的户口簿上添上了李焕平的名字。
王满妹去哪儿都把儿子带在身边。八十年代,乡镇里很少有人见过果冻,王满妹给儿子买起来毫不心疼钱。李家的几个孩子中,只有儿子小时候有机会照相。
在李家,脸部线条粗犷、说话大嗓门的李海玉,最像父亲。李海玉经常听见父亲感慨,遗憾她不是个男孩。李海玉家里的狗笼子和谷物筛子都是她自己做的,缺什么都动手做。
因为像男孩子一样淘气,李海玉被父亲打得最多。三姐李海萍回忆,每年春节祭祖,祭品摆在院中长凳上,李中祥领着孩子跪拜。李海萍和姐姐们远远地躲在后面,李海玉就跪在前面,起身时经常打翻祭品,“她每年挨打,每年还都跪在前面”。
其他姐姐年龄差距太大,妹妹又年龄太小不懂事,李海玉从小带弟弟玩耍,两人感情最深。小时候,每年收割水稻,李海玉和姐姐们扛着秸秆换零花钱,都会给弟弟买零食和玩具。
李海玉把房子建在稻田旁,房子对面不远处就是两座圆形荒山,山间一条小路曲折通向山外。沿着屋后的田间小路,步行十分钟,就是杂草丛生的荒山。常年在外地漂泊,李海玉走在村子里,很少和村民打招呼。李海玉常在烦闷时一个人进山,在荒草丛和灌木林中待上半天。
10月6日,房子盖好了8年,李海玉还未来得及装修。新京报记者 聂辉 摄
失踪的男孩
不幸来得很突然。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很多湖南人到广东省湛江市砍甘蔗,做生意。1992年,李中祥在老家经营家具厂失败后,和妻子来到湛江承包橘园。
时年9岁的李焕平以及三姐李海萍被带到了湛江,李海玉则留在了老家。这一别就是29年,姐弟从此再也没能见面。
父母住在湛江市北和镇鹅感村的橘园中干活,读小学三年级的李焕平,寄宿在迈车坎村的老师家。从鹅感村到迈车坎村,距离20公里,王满妹闲暇时坐牛车到学校看孩子,常常看见儿子在教室前的空地上玩抓石子。
迈车坎村民劳惠湘(化名)时年19岁,他告诉新京报记者,时隔多年,他已经记不起李家儿子的姓名和相貌,只记得这个外地孩子说的是普通话,见面都礼貌地喊“叔叔”。
王满妹向新京报记者回忆了易某青来湛江打工,以及与丈夫发生冲突的过程。
那一年,21岁的易某青来到湛江,自称和父亲吵架离家出走。他没有身份证,闲聊间自称是新宁县回龙寺镇人,父亲在老家打铁。由于橘园中需要工人,李中祥留下易某青看守迈车坎村的橘园,自己照顾鹅感村的橘园。在橘园做了一个月后,易某青结完工资后离开。
当年12月22日,李中祥和朋友在鹅感村家中喝酒,易某青带着两个朋友上门,声称李中祥少给了他3天的工钱。王满妹说,橘园工人月工资五六百元,易某青3天没上班,扣了不足40元。双方发生肢体冲突,易某青放话,要让李家断子绝孙。
王满妹清楚地记得,那年12月24日,老师找到李焕平家,询问李焕平何时归校。
劳惠湘回忆称,事发两天前,易某青到学校找李焕平,称其母亲病危,将他从学校带走,一直未再归校。在劳惠湘的印象里,易某青在村里租房时间短,村民只知道他和孩子的父母是老乡。
官卫东是李中祥的好友,他告诉新京报记者,当时他从村民处获得的信息,李焕平因为着急看望母亲,离开学校时都没来得及穿鞋,赤脚跟着易某青离开。
意识到儿子出事了,李中祥报警寻找易某青和李焕平,劳惠湘和村民帮忙寻遍了附近的橘园、水塘,还到附近的车站寻找,都不见踪迹。
1993年的2月19日,迈车坎村一位村民寻找走失的牛时,在一块甘蔗地发现一具腐烂的尸体。李中祥与官卫东一起到现场辨认,距离现场还有十几米,李中祥看到尸体上的衣服,立刻昏厥了过去。
三姐李海萍赶到现场时,法医已经将尸骨搬到旁边的水塘清洗。军绿色的上衣堆在鱼塘边,李海萍一眼认出,那是弟弟的衣服。
官卫东告诉新京报记者,当年他在现场留意到,尸体旁遗留了一把长约二十厘米的水果刀。死者肋骨上面有清晰的刀痕,衣服左肋下也存在刀口。法医做完鉴定,将清洗过的尸骨装入纸箱,交给李中祥。
按照李海玉老家的风俗,夭折的孩子只能埋在荒地,不能靠近祖坟。李中祥安排官卫东处理孩子的后事。
李海萍告诉新京报记者,表哥搬尸骨,她跟着官卫东找地方安葬尸骨。捡拾尸骨时,李海萍看到右手的大拇指骨头弯曲。“这是弟弟最明显的特征。”
“当地人忌讳,不让埋在附近。”官卫东将尸骨带到鹅感村附近,买了腌菜坛子,将尸骨装入坛中,埋在农场旁的树林里。
为了不引人注意,官卫东选择的位置随机,也未留下坟堆,只是暗中记下附近有一处水井,以便李中祥日后寻找遗骨。
10月10日下午,站在鹅感村路边,官卫东向新京报记者回忆埋尸骨的情景,并用石子在地上画出附近环境的示意图。他只记得周围是一片树林和一片剑麻地,如今附近都成了菠萝地。
10月10日,官卫东在地上画出埋尸骨区域的示意图。新京报记者 聂辉 摄
寻人
儿子失踪后,王满妹担心留在老家的两个女儿,回到湖南。直到1993年下半年,王满妹才带着李海玉再次回到湛江。担心王满妹接受不了儿子的死讯,所有人都瞒着发现尸骨的消息。同时被瞒着的,还有李海玉。
在易某青被捕之前,王满妹和李海玉,一直以为李焕平遭人拐走。
王满妹四处寻找易某青,但没有人认识他。有村民曾告诉她,曾在贵州看到过一个很像李焕平的孩子。王满妹独自去了贵州,找到后发现不是儿子。
九十年代后期,湖南更新电子户口本,李焕平未能登记入户。王满妹至今遗憾,儿子就像在这个世上不曾存在一样。向阳村村民向新京报记者提起李家,都绕不开那个在户口簿上不存在的男孩。
李海萍也在暗中追查易某青。知道易某青老家所在的乡镇,李海萍曾悄悄报警。因需要案发地警方协查,李海萍寻凶之路中断。
李海玉回忆,父亲李中祥经常骑自行车到湛江、海口等地追寻易某青。1996年,父亲突然离家出走,到海南打工寻找易某青,“不要工资,管吃管住,就像个流浪汉。他有了消息就辞职出去找。”
父亲嗜酒,弟弟出事之后,李海玉再没见过他喝酒,“也不说为什么,可能心里怪自己喝酒跟易某青打架。”李海玉追问父亲弟弟是怎么丢的,李中祥从不跟她说。有时追问太急,父亲转身就离开,连饭都不再吃。
1997年初,李海玉辍学打工。听到熟悉的口音就打听易某青的消息,“找他其实是为了找弟弟,只有他知道把我弟弟带到哪儿去了”。
为了找弟弟,李海玉去过云南、贵州、四川、江西、浙江和福建,学会了四川话和粤语。一有弟弟的消息,她就外出寻找。为此,李海玉两三个月就要换一次工作。
李海玉组建了寻找弟弟的群,花钱请人在群里唱歌吸引网友,一首5块钱。她拜托朋友转发寻人启事,没有弟弟的照片,在寻人启事中,李海玉简单描述他手指弯曲的特征。她把家人的照片做成拼图,希望弟弟能在网上看到照片,记得姐姐们的样子。
李海玉求助网络寻人平台,却多次被骗,损失了将近一万元。
有一次,她还险些被拐卖。2002年,一名男子声称有她弟弟的消息,带她到广东寻找。在农户家里,男子用粤语跟对方说,2000元把她卖给别人当儿媳。“我假装听不懂,趁他们晚上喝酒时,从二楼跳下来落在沙堆上,逃跑了。”
李海玉经常一个人到各地寻找易某青的线索,有钱时住二三十元的旅馆,没钱时就睡在公园的长凳上。接受采访时,李海玉时不时地揉自己的膝盖。她说,这是因为经常露宿落下的一身伤病,“腿上有风湿,阴天就酸疼”。
多年找不到弟弟的消息,李海玉也想过放弃,但心里始终放不下那一线希望。她有过一段婚姻,但仅仅维持了两年。李海玉几乎用全部的精力寻找弟弟,她想弟弟,想念一家人在一起的生活。“他是我弟弟啊,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弟弟。”
她想象过弟弟突然回家,带着孩子喊她姑姑。走在村边的山路,李海玉说,她曾想找到弟弟的那一天,要把鞭炮从镇上铺到门前庆祝,有着七八公里的距离。
2013年,李海玉用积蓄在村里建了二层洋楼,每层建四个房间,足够两家人居住。“我想给弟弟留个家,亲口跟他说一句,终于把你找回来了。”
10月7日,去湛江找弟弟的尸骨前,李海玉跪到父亲坟前。新京报记者 聂辉 摄
父亲的遗愿
2006年开始,李海玉来到广州,经营起理发店。理发店开在广州市白云区神山大道旁,李海玉既当老板又当理发师。
10月8日,在这个已经停业一年多的理发店,摆放理发工具的手推车已经生锈。理发店邻近工厂和一个菜市场,来往人员密集。李海玉向新京报记者解释,理发店选址在这里,主要的顾客就是附近居民和工厂的工人,能经常遇到厂里的湖南老乡。
遇到同乡口音的顾客,李海玉就打听易某青的消息。追查易某青多年无果,李海玉听说他死在了外地,一度放弃寻找。“人都死了,也没有人再知道弟弟被带到了哪里。”
2012年,一位顾客告诉李海玉,易某青并未死亡,在外地做包工头,“当了大老板”。 李海玉追凶的念头重新燃起,打听他何时在何处做什么生意。
站在理发店中,李海玉至今清晰记得顾客在店内坐的位置和对话内容。她谎称曾跟易某青打工,借他140元钱给父母看病,最终打听出易某青新宁县老家村子的名字。
新宁县乡间稻田密布,村民多在田间放养鸭子。李海玉伪装成收鸭毛的小贩来到村子,又谎称是易某青的同学,向村民打听到易某青家的具体位置。
鱼塘边三间破旧的小平房是易某青的家,里面住着女人和三个孩子,从不见男人的身影。有村民告诉李海玉,易某青多年没回老家。辗转得来的唯一线索,看起来是那么的虚无缥缈。
李中祥患病多年,激动时容易咳血。弟弟出事后,姐妹们抱怨父亲把弟弟弄丢,母亲抱怨他执意去湛江做生意,一家人很少再见面。直到父亲去世,家人没吃过一顿团圆饭。
2014年11月,李中祥临终时,只有女儿李海玉守在身边。他从枕下拿出遗书交给女儿,只是告诉她李焕平失踪的经过,仍然只字未提发现尸骨的事。
父亲托付李海玉寻找易某青,一定要把他绳之以法,“可能觉得我像他,能找到易某青”。
李海玉心里常常懊悔,如果不是她经常逼问,父亲会许不会生病去世。
10月8日,李海玉回到广州,理发店已停业一年。新京报记者 聂辉 摄
“卧底”追凶
父亲去世后,李海玉更坚定了追寻易某青的决心。她三四个月回家一趟探望母亲,然后悄悄地来到易某青家附近蹲守。
荒山、草径,李海玉对附近的地势烂熟于心。有时从早晨到傍晚,她就守在路旁荒山上,远望着是否有成年男子回到易某青家。
李海玉从未见过易某青。
2016年,李海玉守在易某青家门前的水塘边,看到一位四五十岁的男子路过,随口喊一声“易老板,你回来啦”。对方竟有了回应,问她是谁。李海玉没想到,喊一声“易老板”真正找到易某青。
“你可是贵人多忘事,我以前跟你打过工。”李海玉多次回忆当时的情景:她暗暗咬住嘴唇克制住激动的情绪,借着听来的信息编造打工经历,说想跟易某青出去打工。
多年寻找易某青,李海玉单独办了一张手机卡,注册了微信账号。为套取易某青的联系方式,又不被怀疑,她关掉了电话卡数据,谎称手机欠费,留下易某青的手机号,用另一部手机添加他为微信好友。
回家之后,李海玉借口家中临时有事,无法跟他出去打工。
在易某青家,李海玉假装玩手机,偷拍下他的正面照片。
找到了易某青,李海玉想过报警抓人。但李海玉想到,既然自己能找到他,警方也能找到,为何多年没有抓人?她觉得,易某青肯定另有隐藏身份。
李海玉拜托朋友通过照片查证,才发现易某青的身份证上,名字叫易某华。但查证渠道隐秘,无法公开,她要易某青亲自承认。
间断与易某青保持微信联系,李海玉多次试探。李海玉问易某青父亲打铁的事,被对方否认。李海玉又问他在迈车坎村打工的经历,易某青称自己从未去过那里。李海玉感到,易某青提高了警惕,半年多不敢再联系。
李海玉不时打听易某青在外地的地址,易某青发送定位后,她偷偷到现场查实,再找借口回绝。李海玉担心,自己和父亲长得像,会引起易某青怀疑,她不敢轻易在易某青眼前出现。
易某青微信经常使用语音。为了让易某青亲自承认易某华的身份,2019年3月5日,李海玉借口手机信号差,听不清语音,让易某青打字。
“我就问他,我们都喊你易某青,为什么别人喊你易某华。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把我搞糊涂了。”易某青打字确认,自己叫易某华,易某青是学校读书的名字,“两个名字,就是一个人。”
李海玉打听到易某青在广西桂林打工,把消息告知给了湛江雷州市公安局。2020年5月22日,潜逃28年的易某青被捕。
2020年6月29日的《湛江日报》上,一篇湛江市公安局民警署名的报道称,民警出示证件时,正在打牌的易某青叹气,“我知道,欠账是要还的,这种日子总算到头了。”
易某青供认持刀杀害了李中祥的儿子,作案后隐姓埋名辗转在雷州打工,每次听到警笛声,顾不上领工资,拔腿就跑。逃离雷州后,他在云贵川一带山区流浪七八年,才回到湖南结婚生子。
10月15日,广东省人民检察院答复李海玉称,正在调卷审查中。 受访者供图
从“红玫瑰”到“凄凉世界”
易某青归案,是李海玉最开心的日子,她以为有了找回弟弟的希望。但她等来的,却是弟弟可能遇害的消息。
李海玉曾在雷州市公安局看到过弟弟的死亡记录,但直到警方告诉她易某青亲口承认杀害了李焕平之前,她都愿意相信弟弟还活着。
2020年7月,姐姐李海萍也才告诉李海玉,多年前埋下的尸骨,手指和弟弟一模一样。
劳惠湘向新京报记者证实,去年6月份,他看见警察带着易某青回到过村里指认现场。
2020年7月28日,在警方的安排下,李海玉姐妹到鹅感村寻找尸骨。官卫东曾经记下的水井,早已被填埋,找不到以前的位置。
两辆挖掘机沿路边挖了200米,都没能找到尸骨。挖掘机离开时,李海玉放声大哭,跪在泥土中用手不停地刨土,直到双手流血不止。
找不到尸骨影响了检察院对易某青的起诉。2021年2月8日,李海玉收到湛江市人民检察院作出的《不起诉决定书》。
10月14日,新京报记者看到,在这份《不起诉决定书》以及《不起诉理由说明书》中,检察院称,被害人李焕平下落不明,没有找到尸体,当年也没有作DNA鉴定,认定其死亡的证据不足;“本案的现场勘查笔录、照片、尸检鉴定及现场提取的刀具均已丢失”,死因未能查清;仅有易某青的供述,没有其他证据予以证实,不能确定就是李焕平,因此认定该案“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决定对易某青做“存疑不起诉处理”。
收到《不起诉决定书》的当天,李海玉哭了一夜,微信昵称也从“红玫瑰”改成了“凄凉世界”。
官卫东告诉新京报记者,他记得发现尸骨的现场,警察拍照并从现场带走了一把水果刀,法医也在现场清洗尸骨,并做完了鉴定。李海玉不明白,现场勘查材料为何会丢失,至今警方也未对她做出明确的解释。
10月11日,新京报记者来到雷州市公安局,想就该案“现场勘查笔录、照片、尸检鉴定及现场提取的刀具”为何会丢失等问题采访警方,了解李焕平尸骨的寻找情况。负责该案件的民警表示,警方也希望案件能进入起诉程序,关于案情,不接受媒体采访。
据一位中部省份县城的老刑警介绍,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基层公安局没有能力做DNA检测,刑侦主要靠采集指纹、脚印和物证。县公安局的案卷和物证分开保管,确实会因工作疏漏或外部原因,部分案卷材料损坏或丢失,但一般情况,重大案件材料都会单独重点保管。
这位老刑警告诉新京报记者,按照我国法律规定,对于抓捕归案的嫌疑人,经过警方侦查,由检察院批捕和公诉。检察院如果认为证据不足,会要求公安机关补充侦查。检察院如果做出不起诉的决定,就说明案件存疑,不能认定嫌疑人有罪,公安机关接到检察院的通知就应该放人。
易某青被释放回家后,就外出打工,记者没能联系到他。易某青的妻子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他多年在外地打工,从不在家讲他在外面的事,被放回家后也不愿多谈,“谁问起来,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李海玉担心易某青再次潜逃,向新宁县回龙寺镇派出所了解他被释放后的情况,民警以涉密的理由回绝了李海玉的请求。
李海玉向湛江市检察院提出申诉。9月8日下午,她收到湛江市检察院的《刑事申诉结果通知书》。新京报记者看到,《刑事申诉结果通知书》称“本案的现在证据无法形成紧密、闭合的证据链条”,因此认定检察院之前作出的《不起诉决定书》处理适当,李海玉的申诉理由不能成立,检察院不予支持,审查结案。
李海玉不甘心,又向广东省人民检察院提出申诉。新京报记者注意到,广东省人民检察院在10月15日的一份答复函中称,目前正在调卷审查中。
多年过去,环境几经变换,埋骨的人记不清具体地点,李海玉被困在了寻找尸骨的难题中。
第一次挖掘尸骨无果,李海玉做了多种尸骨已经不在现场的假设,希望能在附近找到蛛丝马迹。一年多过去,李海玉提起寻找弟弟的尸骨就陷入自言自语,至今她还是经常梦到弟弟喊她。
今年9月底,雷州警方联系李海玉,表示同意再次挖掘尸骨。时间临近,李海玉显得焦躁,不时地自问,“真找不到弟弟该怎么办?”
10月10日,李海玉再次回到寻找尸骨的现场,去年挖开的路面已经种上桉树苗,只在路边还能看出土壤翻动的痕迹。
10月10日,李海玉边走边呼喊弟弟的名字。新京报记者 聂辉 摄
在四公里的乡道上,李海玉来回走了一天,脚上磨出血泡。天色渐暗,李焕平尸骨埋葬的位置仍无法确定,李海玉希望扩大搜索面积。
蹲在路边,李海玉轻声念叨,“实在找不到我弟,我就放弃了”,围在她身边的人沉默不语。
新京报记者 聂辉
编辑 袁国礼
校对 卢茜